问苍茫大地_第一章 当年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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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当年的记忆
2006-07-14 11:17:07
从小，我身子就弱得很。或许，老天爷是公平的，他赐予了我非凡的智力，也给予了我英俊的面貌。但是，我的体质，太弱了。
我从小的时候，父亲发现我算术能力很强。四岁的时候，父亲问我任何两个三位数的乘法，我都能马上回答出来。父亲非常自豪，拉着我到我们石鼓村的私塾先生方旒那里，方先生望着我说：“这孩子太小了，先不急着入学。”
也就是那年，我差点就病死了，什么病，我也记得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是气喘得不停。父亲急坏了，抱着我走访许多郎中，都治不好。直到我爷爷从外地回来，我爷爷才是这一带最好的大夫，一剂草药就治好了我。
从此，我爷爷对我的身体一直关心得很，只记得爷爷对父亲说：“这孩子，难养啊，体质太差了。”父亲问道：“旌扬怎么了？”爷爷说：“旌扬心脏不好，是先天带来的，我也治不好。虽然不是很严重，但是容易心慌发躁。而且他这身子，是劳累不得的。”父亲笑了笑，说：“既然治不好，就不用烦心了，由着吧。”爷爷说：“我看啊，旌扬得改个名字了。百里旌扬这个名字，杀伐气太重了，老天爷看不惯呀。给旌扬换个女孩的名字吧，禳解一下。”
从此，我的名字就不是百里旌扬了，变成了百里娴。
我讨厌这个名字，小伙伴们总是拿这个名字笑话我，说我是个女孩子。我听了很生气，就要和他们打架，但是我没有他们力气大，总是被他们欺负。到得后来，女孩子们也喜欢跟我打架了，因为只有我一个男孩子，是她们能够打得赢的。
我当时小小的心里想：我一定要把力气练大，打赢你们。于是，每天卯时未到我就爬起床，在田间道路上跑步。家里的力气活，我也抢着做。开始的时候，爷爷怎么也不同意，对我说：“娴，你的心脏不好，不能跑步，也不能干力气活的。”
我拍着胸膛说：“爷爷，旌扬没事的，我的身子好得很。”
慢慢的，我的力气越来越大，小伙伴里再也没有能比我力气大的，也没有比我跑得快的。但是，我的智力却比小的时候差多了，记忆力也差多了。但是，小伙伴里也没有比我聪明的，三五千字的文章，不到半个时辰，我就能背熟，而且，最起码一个月内不用再温习。
但是，我不喜欢读书，我喜欢爬到树上掏鸟蛋，喜欢潜到水里抓鱼，还喜欢跑到山上去打点兔子、獐子这些小动物。我也不喜欢欺负小伙伴，虽然他们打架打不过我。我喜欢和调皮的伙伴玩耍，却不爱和女孩们玩，因为我怕别人说我是女孩。
先生那里，我的功课不是做得最好的，虽然我最聪明。但是我一直是功课最好的那几个，即使我从来不完成先生布置的作业，而且听他讲课时经常在睡觉。先生对我又恨又爱，拿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那时的我，是不仅仅不愿被人说成是个女孩，而且不愿做个书生，我的志向，也不知是什么。闲得发慌的时候，发现爷爷有一本草药的书，不仅注明了草药的药性，还画出了药草的模样。这下我有了消遣，偷偷带着书上山，对着书去辨认草药，没有毒性的草药，我都尝过了，也没有什么事，身体连一点不适的感觉也没有。
渐渐的，我也不容易感觉心慌了，三天两头就来的感冒也没了。身体越来越棒，即使到了冬天，我也是天天打了井水来洗澡。大雪纷飞的时候，就扫桶雪回来擦身子。
十四岁那年，父亲把我叫了过去，递给我一把竹弓、一壶竹箭和一把竹刀。父亲说：“娴儿，你已经长大了，再不准到别人家里借弓箭和钢叉去打猎。我给你做好了弓箭和刀，你拿它们去打猎吧。”
我愣住了，望着父亲酒意醺醺的脸，以为他在说醉话。这竹刀一折就断，竹弓一拉就断，竹箭更不用说了。父亲看见我迟疑，不耐烦的说：“我要不是喝了酒，就不会给你做这些东西了。”他拿着葫芦骨碌碌的又是一口酒，说：“拿着吧，但愿这次我没有再错。”
我掂起竹弓，一拉弓弦，竹弓就断了，我愤愤的把竹弓丢到地上，踩了几脚，说：“就这种破东西，也能打猎？爹爹，，你看不惯孩儿野，就明着说，不用这样吧？”父亲对着我脑袋就是一巴掌打过去，大声说：“小子，你爹爹当年，就是用它们打猎的。当年你爹爹，可是我们老家一带最出名的猎手。”
我冷笑几声，声音也大了起来，说：“你是最有名的猎手？这些年来，”我指着那个葫芦说：“你除了喝酒还会什么？从十岁起，我打来的东西，不是被你拿去下酒，就是换了钱去买酒。”我也不顾父亲脸色，愤愤的推开门，准备走出去。
只听背后一声弓弦响声，一支竹箭插在门上，竟然没羽而入。我吓了一大跳，谁有这么大的本领？就算是一支真正的利箭，也不能如此。但是，我背后，除了父亲还会有谁？
我回头一看，只见父亲手上端着另一把竹弓，他的脸上，虽然依然酒意浓浓，但是偏偏有种凛然神威。父亲脚一拨，踢出一个箩筐，里面全是竹弓、竹箭和竹刀。
父亲大步走了过来，一把拎住我后颈，把我提了起来。我已经惊得呆了，竟然也不知挣扎。父亲伸出右脚，大脚在箩筐中一挑，一把竹刀，十支竹箭已经入手。
父亲大声说道：“小子，今天就让你看看你爹爹的本领。”说完，他就这样拎着我进了山。进山后，他才放开我，让我跟在他后面。不到一个时辰，十支竹箭射杀了三只野兔、两只狐狸和五只大雁，还用竹刀砍死一只獐子、一只麂子。
我愣愣的望着父亲，这就是我从小看到的那个酒鬼父亲吗？父亲却抚着断掉的竹刀，伤感的说：“闲下来十多年了，不行了。以前杀死几头狼，刀都不会断的。”我虽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事实就在眼前，不得不信。
回到家里，父亲又成了酒鬼模样，大口的喝了一口酒，才懒洋洋的说：“小子，服了吗？”我连忙摇着他的手说：“爹爹，你教我打猎吧。”
父亲呵呵笑了几声，才说：“娴儿，你先得发个誓，你学了爹爹的本领后，不准拿它去干坏事。”我笑嘻嘻的说：“孩儿从来不欺负人的，怎么会做坏事呢？”这时我看见父亲醉意醺醺的脸上，目光却是清冷一片，更无比严厉，不由心中一颤。
父亲站起身来，在房中踱了几步，说道：“有大智慧者，方能害人不浅。若是有了大本领，只怕可以害尽天下苍生。”他摸了摸我的头，沉吟不语。我撒娇道：“爹爹，孩儿不会害人的，你放心吧。”
父亲叹了口气，说：“娴儿，你太聪明了，我真是有点害怕。还好你天性善良，还好啊……”我不解的道：“爹爹，你害怕孩儿什么呀？孩儿难道还会害你吗？”父亲又是叹了口气，语气突然变得严厉，重重的说：“我怕你害尽了天下苍生。”
我见父亲的神色，不敢说话，父亲许久后才幽幽说道：“十多年前，爹爹年轻的时候，就是仗着有点本领，救了一个不应该救的人。结果，我害苦了天下的老百姓。”我大声的说：“爹爹，害老百姓的是现在的皇帝，和你有什么关系？”
父亲神色一黯，叹息一声，拿起葫芦又是一大口酒，闷闷的说：“连你一个小孩子也知道，害老百姓的是皇帝。是啊，这些年来，赋税越来越重，官吏们横征暴敛，老百姓苦不堪言啊。当今圣上，又喜欢南征北讨，天天不停的和那些胡人打来打去的，青壮的汉子许多都逼着当兵去了，老百姓的日子更苦了。”
父亲声音越来越低沉，突然奋然道：“我百里耀武，粗鲁不堪，大字识不得一个，却得了上天的宠幸，生了你这个聪明伶俐的儿子。”他摸着我的头，顿了顿，说：“孩子，你不要辜负了我的期望。”我点点头，父亲又说：“娴儿，爹爹往日的罪孽，只能指望你来还了。”我大惑不解，父亲却厉声说道：“百里娴，若你敢为非作歹，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百里耀武也要杀了你！”
于是，每天晚上，我就在父亲的督导下学习打猎的本领。如今想来，那其实就是武艺。不过在当时，父亲是非常严厉的不允许我展露武艺，所以在村里人看来，我依旧是个比同龄孩子更壮实的少年而已。白天，我依然是去村里方旒先生的私塾里读书。
慢慢的，我十六岁了，虽然已经是少年慕艾的时候，我对着女孩子，还是看起来一点意思也没有。再美丽的少女，我也不会多看她一眼，虽然，我与女孩很谈得来。但是，我只是没有多看美女一眼而已，我的心里，已经悄悄有了一个倩影，她是邻近燕家村的，她父亲是燕家村的村长，而她是我们邀月州一带最美丽的少女。
她的名字叫做燕莉，好美丽的名字。她的头发，乌黑油亮，长长的直到腰间。弯弯的眉毛下面，是闪亮的眸子。每当她笑起来的时候，白净的脸上一对浅浅的酒窝，美丽得连我也痴痴的傻了。
方先生的私塾中，只有她一个女学生，每次放学，她总是要我陪她回家。她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方先生的学生里，只有我的力气最大，所以必须主动去保护她安全回到燕家村。当然，我也必须每天早上到燕家村去接她。
开始的时候，我很反感，我已经是个男子汉了，讨厌女孩家的啰嗦。每次与她走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我只是爱理不理的回个几句，不高兴的时候，索性就不说话了。我曾经对方先生说不愿接送他，结果方先生狠狠打了我好几戒尺，我没办法啊。
她总是蹦蹦跳跳的走在我前面，慢慢的，我竟然觉得前面那个娇小的身影如此可爱。她的声音，也渐渐觉得银铃一般清脆动人。她回过头的时候，我总是勉力将目光移开，心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我希望她拉着我的手，我想她的手一定是很柔软的吧。
每天晚上，我总是很难睡着，闭上眼睛，她就在我面前晃啊晃的。我觉得脸上烧得厉害，我知道，我爱上了一个女孩，她的名字叫燕莉。
但是，我不敢对她说，只是在背后默默看着她。
这种日子，直到那天下午放学才变了，我依然记得。那天，黄强走到燕莉面前说：“我送你回家吧。”燕莉轻声的说：“不，我要百里娴送我。”她望着我，脸上挂着笑意。
我却没有阻拦的意思，反而说：“好啊，黄强你送燕莉吧。我每天送她回家，连打猎的时间都没有了。”燕莉愣住了，一双大眼睁得圆圆的。我却没有任何表情，走出学堂。
就这样，以后每天都是黄强接送燕莉了。但是一天燕莉说：“以前百里娴天天接送我，现在我要放学后送他回家。”我不愿说话，黄强根本就不敢违逆她。结果，每天放学后，她叽叽喳喳蹦蹦跳跳的把我送到家，也不惯我是否情愿。然后她再到石鼓村口去找黄强，让黄强送她回燕家村。
我十六岁了，方先生一天对我们说：“百里娴同学，我已经跟你父亲商量了，他叫我送你去邀月城中我恩师云祥那里去读书。”要是只是方先生的安排，我才懒得理睬，但是他说是父亲要我去的，我不敢不听，虽然我还想每天看到燕莉。
父亲给我拾掇了个包裹，装了几把竹弓、几把竹刀和百来支竹箭。父亲把我送到村口，淡淡的说：“娴儿，你已经长大了，邀月城我也带你也去过多次了，我就不送你了。”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说道：“我请方先生写了封信，你拿去给云祥先生看，他就会收下你，你就住他家里吧。”他望着青葱葱的山林，拿出葫芦，喝了一大口酒，声音变得沉重起来，说道：“云先生应该是大有学问的人，你好好跟他学学。”
我点点头，父亲慢慢的说着：“小子，你一定要记住，你的名字是百里娴，不是百里旌扬。你平常不喜欢百里娴这个名字，爹爹是知道的，但是去了邀月城，百里旌扬这个名字是要惹大麻烦的。”
我一下愣住了，怔怔的望着父亲，惊讶的说：“怎么会呢？”
父亲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抚着我的头，叹了一口气，说道：“百里旌扬这个名字，不是我给你取的。当年你母亲生你的时候就走了，我不在身边，你爷爷就等着我回来给你取名字。”我看见父亲的神色呆滞，他心里一定是痛不可抑，母亲在他心中有太大的位置，这么多年他都未再续弦。他这么多年一直内疚着，每次喝醉了就会喃喃的呼唤母亲的名字，他不能在母亲生下我的时候守护在她身边，母亲过世前连看他一眼都是奢望。
直到一声清脆的黄鹂声音响起，父亲才回过神来，他脸色木然，说道：“在我收到你爷爷的来信时候，当时我身边有个大人物，那人博通古今，就给你取了百里旌扬这个名字。”他骨碌碌的一大口酒喝下去，闷着声音说道：“娴儿，你也不用问爹爹那人是谁。百里旌扬这个名字，天下间稍有身份的人都是知道的，你说出去一定会惹麻烦的。”
我大吃一惊，我小小年纪，也没有做过惊天动地的事情，百里旌扬这个名字，怎么会那么有名？除非……除非是那个父亲口中说的大人物，那个人才是一个能轰动天下的人。
我想到这里，不禁问道：“那个大人物，很有名？”父亲点点头，我又问道：“爹爹，是不是他有很多仇家，所以一旦有人知道百里旌扬就是我，就会拿我出气？”
父亲默然良久，眼光变得深邃起来，突然他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小子，那个人是不会有仇家的。天底下，是没有人敢与他为敌的。”我愣住了，父亲却神色转黯，幽幽道：“但是，恨他的人也太多了。”
我突然灵光一现，问道：“爹爹，以前你说过，救错了一个人，难道就是他？”
父亲也不答话，只是望着青山，许久后才说道：“娴儿，人有高低贵贱吗？”我笑了笑，说道：“当然有了，那些官家的子弟，就不用像娴儿一样天天打来猎物给爹爹换酒。”爹爹一拍我脑袋，笑骂道：“贫嘴！”
我笑吟吟的望着父亲，父亲拍了拍脑袋，笑着说：“我倒是忘了。”说着他从腰带上解下一个小包裹，我打开一看，都是一些亮闪闪的珠子，还有一些石头，那些石头还刻着一些字。这些东西，是我小时候玩惯了的小物事，没什么稀罕的，家里多的是，不知父亲为什么收了这么多拿出来。
父亲神秘的笑了笑，说：“娴儿，别小看了这些东西，拿着！”我接过包裹，父亲才说：“记住，这些东西，别拿到人家面前晃啊晃的。”我点了点头，我又不是小孩子，拿这些珠子和石头在别人面前晃，那别人不是认为我还是小孩子吗？
摸着我的脑袋，父亲沉着声音说：“娴儿，你好好跟着云先生读书吧。总有一天，爹爹会跟你讲讲，爹爹年轻时候的事。”初升的太阳已经爬上来了，我见父亲沐着金光，他的脸上既是神采飞扬，又是痛楚万分，还有……还有悔恨，应该是悔恨万分。
父亲又摸了摸葫芦，终于忍不住又是一大口酒喝下去，却被酒呛了，剧烈的咳了起来。我心疼的抢过他的葫芦，说道：“爹爹，孩儿不在你身边，你就少喝些酒，对身子不好。”
黄鹂鸣得越来越响了，父亲拍拍我肩膀，却自顾自的说着：“莫说天下无英雄。你，欺负天下的老百姓十几年了，终归是要还的。”他狠狠一拍我肩膀，大声说：“小子，去邀月城，你将会用你自己的双手，赢来万古流芳。你身上淌着百里家的热血，旌扬，何止是百里，那万里的疆土，都要有你的旗帜飘扬！”我从未见过父亲显露出如此的豪气，一时间，我仿佛听到耳畔是战马嘶鸣，战鼓怒吼，战士高歌。
风猎猎的响起，我心中突然有股冲动。
父亲望着我，挥手示意我离开。我深深望了父亲几眼，才依然转身。走了好远，回过头，发现父亲仍然呆呆站在那里。我是个出色的猎人，目力相当的好，能看到父亲的腮边挂着泪水，胸襟都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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