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瓶儿的身材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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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李瓶儿的身材说起
　　李瓶儿是《金瓶梅》中数一数二的美人儿，其姿色堪与潘金莲抗衡，所以才深得西门庆的宠爱。可这位大美人长得什么样呢？西门庆眼中的她“生得甚是白净，五短身材，瓜子面儿，细弯弯两道眉儿”。
　　且说我第一次看《金瓶梅》时，读得甚是粗疏，只有逢了“潘金莲大闹葡萄架”这样的香艳段落才一字不落地细细品读，当时我还是个羞涩少女，读得面红耳赤，心中知道是本好书，只是妙处难与人说。等到近日重读时，才把眼光放在衣食住行服饰容貌种种细节上，这才发现，原来书中的一等美人李瓶儿竟然是“五短身材”，我还以为是电子书闪花了眼，定晴一看，可不是嘛，这美人儿就是“五短身材”！
　　细翻全书，五短身材的还不止李瓶儿一个，光是在西门庆的六房妻妾中，就有三个是五短身材的。除了李瓶儿，还有吴月娘、孙雪娥，书中说孙“生的五短身材，有姿色”。可见五短身材不单不会减分，反而有加分的可能性，孙雪娥倒不如何得宠，李瓶儿看在西门庆眼里，却别有一番可爱可怜之处，足以压倒金瓶群芳。
　　五短身材在这里是娇小玲珑的另一种说法，并不像后来那样用来讽刺人长得腿短脖子粗的。上古时代，流行的是以高大为美，《诗经》里面满纸都是庄姜那样的“硕人”，可见我们先民的眼光清新健康。汉代出了个赵飞燕，娇小苗条得掌上可舞，却比不上妹妹合德那样得君王欢心，赵合德可是个肥美人。这样的风气持续了很多年，到了唐时，还是杨贵妃那样的胖大美人吃香。一直等到宋明以降，文人们的审美情趣往柔弱纤细一脉发展，弱不胜衣的娇小美人才成了主流。
　　在《金瓶梅》的作者兰陵笑笑生眼里，小巧几乎成了美女的必要条件。同样是西门庆的小妾，三房孟玉楼就公认不如李瓶儿、潘金莲那样姿色出众，书中形容这位孟姐姐长挑身材，“行动时香风细细，坐下时淹然百媚”，除了脸上略有几点麻子外，并没有别的缺点。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兰陵笑笑生的眼中，但凡长挑身材的女子就算不得一等一的美女？
　　值得一提的是，数百年以后，同样是身材高大的张爱玲在胡兰成一时找不到好句子来形容她行坐走路时，忍不住指点他说：“《金瓶梅》里写孟玉楼行动时香风细细，坐下时淹然百媚，这淹然二字就用得好。”这是典型的张爱玲式的自矜了，想想她在没有恋爱前真是寂寞，难怪胡兰成要称她为临水照花人了。
　　话归正题，淹然百媚的孟玉楼在西门大官人府中算不上出众的，合府上下分明都不待见长得高大的人。西门庆后来看上了家中伙计的老婆王六儿，长得高大长挑，潘金莲骂她是“大摔瓜长淫妇”，如此看来，金莲可能并不高大，不然这话就打了自己的脸了。
　　七十五回中，如意儿在西门庆面前点评他的几房妻妾：
　　“我见五娘虽好模样儿，也中中儿的，红白肉色儿，不如后边大娘。三娘倒白净肉色儿，三娘只是多几个麻儿。倒是他雪姑娘生的清秀，又白净，五短身子儿。”
　　五娘就是潘金莲，素来以美貌自许，没想到在如意儿的眼中反而不如五短身材的吴月娘、孙雪娥那样清秀，输就输在不够娇小和白净上。如意儿的眼光，未必不具有一定代表性。
　　说起来，，兰陵笑笑生和蒲松龄的审美品位比较相似，他们眼中的美女，大多是娇小柔弱、千伶百俐，他们还都偏爱小脚。《聊斋志异》的名篇《莲香》中，姓李的女鬼与桑生定情后，送了他一只绣花鞋，长不过数寸，桑生每当思念女鬼时就拿绣花鞋出来把玩。后来女鬼转世为人，脚变大了，穿不进原来的绣花鞋，伤心得绝食了几天，脚瘦了一圈才能穿进去。《金瓶梅》中的女子也大多缠着一双小脚，潘金莲春心萌动时，就是每天站在帘子后，单露出一双小脚勾引人。西门庆情挑潘金莲时，也是捏捏她的小脚，后来有次还把酒杯放到她的绣鞋内饮酒，称为“鞋杯”。古人真是口味重啊，请容我吐一会儿先。。。
　　还是曹雪芹最脱俗，审美并不完全受时人影响。一部《红楼》，并未明写有何人裹脚，我猜想姑娘们大多是不裹脚的，不然大观园那么大，整天在园子里走来走去的，岂不累得慌？我总觉得曹公应该比较偏爱高挑女子，四春中他欣赏的探春是“长挑身材”，湘云也是“蜂腰猿背、鹤势螂形”，不过他最爱的林妹妹倒是很符合娇小柔弱的路线，所谓“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
　　以上只是小说家言，那么历史上真正的明清美女是否真像兰陵笑笑生写的那样，即便是五短身材也不损其美呢？明清之际，最出名的美女莫过于秦淮八艳了，八艳中柳如是和李香君均以气节知名，很多人没想到的是，这两位侠名昭著的奇女子恰恰都是“五短身材”。
　　柳如是和钱谦益是著名的老少配，明亡时她曾劝钱投水报国，被钱以水太冷的理由拒绝了。这样一个富有侠风的女子，身材居然异常矮小，书中称她“为人短小，结束俏利，性机警，饶胆略”。尽管娇小玲珑，柳如是还干过女扮男装的事，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她也是一双小脚，陈寅恪还专门考证过她小脚的尺寸。可见长得矮不仅不妨碍她跻身秦淮八艳，更不妨碍她女扮男装行走江湖。
　　李香君因《桃花扇》名声大振，看书中描写总觉得她的美色远不如陈圆圆、顾媚，特色在于体态小巧玲珑，肤色莹白如玉，得了个绰号叫“香扇坠”。
　　香扇坠真是个绝妙的比喻啊，这个词语一度成为娇小美女的代名词，谁能够想到，有一天香扇坠式的美人会和纨扇一样，被弃置在时代的箱底，再无起用的可能。亦舒在《心扉的信》中就借梁守丹的口说:“母亲这一号美女早已过时，娇小玲珑香扇坠式女性已被浓眉大眼健美潇洒型替代。”
　　以前的人说“一白遮百丑”，我们现代人奉行的是“一高遮百丑”。孟玉楼如果生活在现代，单凭身材高挑一条，基本完胜“五短身材”的李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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