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国家图书馆:天堂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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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巴黎老城的塞纳一马恩省河顺流而下,船至东南部第13区内,便可见右畔矗立着的智慧殿堂——法国国家图书馆,又称密特朗图书馆。它们宛如四本打开的巨书,每幢以L型形状设计;四“书”相对,又构成一本完整而更壮观的书。回想起来,两次在巴黎的流连和探寻都是从拜读这四本巨著开始。
第一次远眺它的面目是在1993年11月,那时虽未完工,但四座大厦已巍然伫立,初具气势。当时的法国社会对这个尚未出世的图书馆巨人并不宽容:部分人指责80亿法郎(约100多亿人民币)的造价将加速法国的经济危机;部分人怀疑网络化的时代是否需要这样一个图书馆巨人;还有人抱怨图书馆钢和玻璃结构的科学性和艺术性。工程几次面临停工,法国国家图书馆如同一位倔强却沉稳的巨人,默默地躺在旖旎的塞纳河畔。
这座图书馆属于1988年法国国庆日密特朗总统宣布的“建造世界最大的、最现代化的图书馆”计划,35岁青年建筑师多米尼克•佩罗的设计方案一举夺标。虽然建造过程历时九年,历尽波折,但密特朗顶住多方压力,甚至拖着病体亲自为竣工剪彩。1997年,这座世界图书馆的巨人终于站立起来,面向公众开放。
2006年5月,当我再次顺着塞纳河的流水无声地靠近它、翻阅它时,它已成为名副其实的巨人——地上18层、地下4层的楼群成为了巴黎的航标,所有人能从遥远的地方望到这四部书,从而认出法国国家图书馆并确定它在城市的方位;所有人在巴黎的阅读活动都是从进入图书馆之前阅读这四本巨著开始的。
船行靠岸,从塞纳河边登上52级木地板台阶,来到一个全部由木地板搭起的矩形广场,广场有八个足球场大小,四角是那四幢高人云端的玻璃大厦。其实,从踏上河岸的刹那,我已经到了法国国家图书馆,因为它没有围墙,没有大门,完全是一副法国式的宽容、开放的姿态。
走进广场,我才知道自己方才远眺所见的四座大厦仅仅是建筑群的地上部分。作为一个仅提供阅览、不提供外借的图书馆,它的灵魂——阅览室原来深深地藏在地下。从木地板中央向下看,脚下是一片绿色的森林,围绕这片绿色森林是两层阅览室,这便是图书馆的下半身。我乘露天电梯向下,抵达这片阅览区,在入口处接受了保安人员的安全检查。
深入阅览区后,,我发现整个建筑群内浓密的森林都与阅览室以玻璃相隔,玻璃之城的森林中栽有从诺曼底森林移来的松树、白桦、橡树等。因为玻璃相隔,我无法进入,近在咫尺地观察它却又触摸不到它;像是人造的,却又可望不可即,宛若蜃景。我能看到树叶轻抚的姿态,又听不到枝杈摇曳的声音,无声胜有声。同伴说这片森林象征着宁谧的伊甸园,可得而不可即;又象征着人类的思维和智慧,瞬息万变而悄无声息。
森林为阅览楼提供了最理想的视野,周围的阅览室似乎不在城市之中。刹那间似乎远离了城市的喧闹,身处赏心悦目又充满文化气息的隐修仙境。阅览楼中有两个主阅览室,分别有两个足球场大。第一层阅览室向初级读者开放,再深入一层是供研究人员专用的阅览室,只有达到规定文化程度方可进入。在那里你就到达了森林的底部,透过玻璃看到树根和土壤,它们象征着不断地汲取和文化的沉积。你可以尽情阅读文化典籍、声像记录,进行专题研究。所有这一切在强化着这座建筑最惊人特色——抽象化和象征化。
图书馆的四栋玻璃大厦均为书库,大厦之间有玻璃回廊从底部相连。进人大楼核心区,可以看到房屋上方有一套地铁似的自动传送轨道,一个个小圆吊箱沿轨道穿行,你来我往,有条不紊。原来,这几十条长达八公里的铁轨在十分钟内能将书库的图书送到读者手中。一切都交由调书单和机器处置。
一路上我没有看到任何水泥、瓷砖、石灰、壁纸、油漆等常用建筑材料,只看到四种材料:玻璃、金属、木板和红地毯。所有墙壁或是铝合金或是玻璃,地面全是优质的非洲乌木的,家具也大都是木质的。玻璃和金属给人以强烈的现代感,木地板和森林则使人返璞归真。四座大厦外表是玻璃的,但为使图书避免阳光照射,玻璃内增加了一层活动木板墙。因此,当阳光强烈时,大厦就蜕变成木色;背光时则亮丽透明。钢化墙壁的冷硬,与无所不在的木质、地毯的软暖辉映,实现了这四种材料的韵律和协调。
据工作人员介绍,这座现代的法国国家图书馆是现代图书馆的始祖,始建于1386年查理五世时期,当时有1200件手写本安放于卢浮宫。1544年弗朗西斯一世将馆址移至枫丹白露;1567~1593年间迁移到巴黎;1692年首次对公众开放,1795年更名为法国国家图书馆。1537年建立缴送本制度,即在法国出版的每种出版物必须主动缴纳四本书藏于图书馆。现在,图书馆有1300万册藏书,与英国大英博物馆藏书相差无几。其中60万册是开架书。此外还有35万种杂志,25万件名人手稿,100多万种视听材料,另有多种纪念章、货币等文物80多万件。视听材料数量和名人手稿数量位居世界之首。
我们从一间间阅览室走过,宽敞的阅览室安静异常,读者们正在埋头读书。书桌旁是一排排开架书。途经数十个阅览室,我从未感觉在这里读书的人是在“苦读”,少有人趴在桌上睡,少有人打呵欠,少有人边听音乐边读书,少有人边看书边吃零食,少有人东张西望,少有人偷玩电脑里的游戏……总之没有谁找各种名目排遣苦读的难熬时光。每个人好像都是甘心乐意地埋在书里,每个读者踽踽独行地从一行走过一行,一页越过一页,一本书跨进另一本书……感觉自己越来越壮大,世界的奥秘好像一丁点一丁点地揭开在眼前;感觉自己越来越渺小,完全融化在智慧的海洋。偶尔和几个读者眼神相对,似乎从书本里抬起眼睛,眼神会更笃定,不管是看自己,还是看别人。阅览室各不相同,有自由落座的阅览桌,也有方便小组讨论、集体看书的小阅览室,经验丰富的专业图书馆员理解爱书之人的所有需要。
没有大门和围墙的图书馆,内部却是纵横交错。工作人员介绍,馆内共有5600个门、17000把钥匙,有四名专职人员管理,创下了世界最高记录。而阅览室之间的巨大的钢化隔间是为了在火灾发生时保护图书,防止火势的蔓延。
每年法国政府提供1.147亿欧元保证着它的有序运转。读者进入图书馆阅读要付费,门票分为双日卡(30法郎)、双周卡(200法郎)和年卡(300法郎),但大学生、失业人员、享受社会救济人员等享受半价;本馆工作人员及离退休人员、外馆馆员、法国文献学院及法国国立图书情报学院的学生免费。我此次来国家图书馆参观也是一项付费的旅游项目,参观费45法郎/90分钟,有向导带领。
再次搭乘电梯上来时,图书馆员带着一个西装笔挺的男士走出电梯间,我匆匆瞄到一眼,觉得似乎是菲利普•索勒斯,一个八十年代重要的作家。我想一个作家无声地从普通读者和神圣的作品间走过,他的书安安静静地在不远的书架上,他会清楚地知道图书馆中的自己是谁吗?
登上港口的船,渐行渐远,四本大书也慢慢完全融人在视角中,这时的巨人又增加了一份闲适、平易和谦逊。我花费一个小时感受了法国国家图书馆的建筑魅力,但任何图书馆的吸引力都是立体的,不仅有宏伟精巧的空间,也不仅有绵延百年的时间,更有广阔无垠的人心。参观一座图书馆需要一小时,填充一座图书馆需要一千年的积淀,理解与接纳图书馆需要的却是无限。塞尔维亚年轻作家哥兰•佩多维克的小说《三十九个抽屉》,小说里的主角,他看着一本书,渐渐感觉自己不是独自一个人,在以前的层层时光中看过这本书的读者仿佛都出现在他眼前:一个作风古怪的老太太、一个身负秘密任务的老探员、一个全身散发着诱人香味的女子……也许这就是我觉得这座巨人平凡。谦逊的原因所在。
博尔赫斯说过“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图书馆是一个天体,它的正中心是任何六边形,它的圆周是无限的”,这样“灿烂、孤独、无限、恬静的图书馆将永远存在下去”。法国国家图书馆的建立为这句话作了最好的注脚。信息化、数字化的时代,在人们讨论改变或者坚持的时代,对于形式的执著也是对人的本能和生活意义的执著。小心翻阅百年前泛黄的书页,物是人非的感慨油然而生,总可以提醒我们人类应该有所敬畏。
(原文刊载于《出版人·图书馆与阅读》2006年7月宣传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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