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浙东实学经济思想研究───以叶适为中心
本文关键词:叶适经济思想研究,由笔耕文化传播整理发布。
叶坦
一、宋学的“实学”倾向与“践履”同“事功”之分
一般说来,实学是明中叶以降三百余年的重要社会思潮。实际上,实学自宋即伴随新儒学(即宋学)而共生演化。理学、心学中蕴涵反空疏虚学而主张“躬行践履”的实学特色,而浙东学派讲求实利功效力倡“经世致用”之实学,开明清事功实学之先河,成为东南区域史研究中不容忽视的重要内容。
所谓“宋学”即宋代学术,包括文、史、哲、经各学。其结构特征主要是学派林立各有传承,又相互汲取相互交锋,兼容并蓄相斥趋同;其学术特征主要是对儒家经典及其传注的质疑,通过较为开放自主的方式重新解经,以阐发学术见解思想主张,探索义理性命宇宙生成。表现出经世济用、规范伦理或重思辨、明义理的思想倾向,学理思路又多吸收释、道二教,因而在方法、观念、学风上有别于传统儒学。宋代丰富多彩的思想学说和格调迥异趋同的观点主张,汇集而成精神文化发展的五彩长河,蕴积而为中国传统社会文化发展的又一高峰。
继先秦诸子、两汉经学、魏晋玄学、隋唐佛学之后,宋学蓬起,自“宋初三先生”、李觏、范仲淹、欧阳修、周敦颐、邵雍、张载、王安石、司马光、苏轼、程颐、程颢到张轼、朱熹、陆九渊、吕祖谦、陈亮、叶适等思想家,人才济济,学派林立,各臻其妙,其中对后世影响最大的是兴起于北宋集成于南宋的理学。自周敦颐、张载、二程,发展到南宋的朱熹、陆九渊,建构了理学发展的流脉体系,至元明而流变赓续,入清渐趋衰微。理学融汇儒、释、道三教,结合自然科学的发展,使儒学思辨化、哲理化,并发展了儒家学说的道德伦理,成为中国帝政时代后期社会秩序意识形态的核心,和士林学术思想与思维定式的规范。
实学与理学共生而又对立于理学。明代实学家崔铣说:“宋之四子造诣精矣,皆实学矣。”(《洹词》卷10)“宋之四子”即周敦颐、程颐、张载、邵雍。清代实学家章学诚也称赞朱子学是“性命、事功、学问、文章合而为一”,认为其后学“皆承朱子而务为实学”。(《文史通义》卷3 《朱陆》)但“实学”一词在宋以前就有,如东汉王充《论衡·非韩篇》说:“以儒名而俗行,以实学而伪说,贪官尊荣,故不足贵。”《全齐文》卷26《释玄光》有“圣贤功绩,何莫由斯。实学者之渊海,生民之日月”(收入严可均校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第3 册)。唐代道宣撰《续高僧传》卷13 《释道岳》“毗昙成实学知非好,摄大乘论诚乃清微。”《旧唐书》卷119 《杨绾传》引其论贡举之弊的奏疏中有“人伦一变,既归实学,当识大猷”。至宋,伴随着理学的兴起“实学”的概念被更多地运用,如《河南程氏遗书》卷一记载程颐说:“治经,实学也。……如国家有九经及历代圣人之迹,莫非实学也。”他强调“穷经将以致用也。”(同上,卷4 )朱熹《中庸章句》的《题解》开篇讲程子释《中庸》“ 放之则弥六合,卷之则退藏于密’,其味无穷,皆实学也。”他批评“近世学者不知圣门实学之根本次第,而溺于老、佛之说,无致知之功,无力行之实”(《朱文公文集》卷46)。他认为“今学问流而为禅,上蔡(指谢良佐)为之首,今人自无实学”(《朱子语类》卷5)“一味说入虚谈最为惑人,然亦但能谩得无学底人,若是有实学人,如何被他谩才说悟,便不是学问。”(《朱子语类》卷121 )“大抵今日之弊,务讲学者多阙于践履,……殊不知因践履之实,以致讲学之功,使所知益明,则所守日用。”(《朱文公文集》卷46)他指出:“只是无志,以举业为妨实学”,提出“学之之博,未若知之之要;知之之要,未若行之之实。”(《朱子语类》卷13)可见朱子是十分强调实学的。其他宋学者也大多倡实学,如张拭说:“圣门实学,贵于践履”。(《南轩全集·论语解》卷四)心学提倡“躬行实践”(《陆九渊集》卷6),陆九渊讲自己“平生学问惟有一实,一实则万虚皆碎。 ”(《陆九渊集》卷36)其文集中有包恢在《三陆先生祠堂记》中提到“孟子之实学”(同上,卷36)“唐虞三代之实学”(同上,卷35)等说法。宋代官方文书也用实学,如建炎元年科举诏令中有“俾谨择于考官,用精搜于实学”;庆元四年有言者叹云“天下士子,谁务实学哉!”(《文献通考》卷32《选举五》)“学校必选实有道德之人,使为学官,以来实学之士。”(《文献通考》卷42《学校三》)
应当说,儒家传统中是有经世内涵的,而无论程、朱还是陆、王,都未完全抛弃此传统,理学思想体系中也蕴涵着某些实学的因素,“所以明清时期的实学家在批评、否定理学的空谈心性的同时,对其中的某些实学思想也多加肯定和继承。”(1) 但理学是在反对佛老的“虚无寂灭之教”与汉学“辞章记诵之学”中发展实学的,将追求人间真实的圣贤之学,和在现实生活中实践道德之学,称为实学,即日本学者所称的“追求人间真实之实学”与“道德实践之实学”,而称明末清初的实学为“经世致用之实 学”。著名实学研究者源了圆先生提出:“实学乃如具有多种侧面之巨像”,有实践、实用、实证、求实等等之学,观其与社会之关系有“经世济民、经世致用”、“利用厚生”等等之学。“当人们不满意现存之思潮及价值观,社会价值体系发生动摇时,则有些人将支持当时价值观之学问贬为‘虚学’或‘伪学’,而将自己的学问称为‘实学’,以强调其正当性。”(2)说到底,实学就是指实实在在的学问。
应当看到,宋明以来,理学以“新儒学”之风貌立世,今人视理学为空谈“性命义理”之虚学,而当时的理学家则恰恰认为自己的学问是反对章句训诂之空疏虚学而主张躬行践履的实学。但这个“实”并非明清以后“实学”之“实”,而与后一意义的实学相近的事功之学也在这一时期大成气候,事功之学不仅与理学并存,而且本身就是“新儒学”的组成部分。美国学者提出“道德伦理”与“事功伦理”之分,有“功利主义事功伦理学”和“个人德性与动机伦理学”之说,认为功利主义代表了传统儒家入世思想和政治主义取向的复兴。(3)我认为心性修炼与社会实践都是理学的命题, 理学与事功学派都师承儒家修、齐、治、平理念,涵蕴修养道德和经世致用的思想。但事功学派以实现社会功利实效为经世致用,理学家则以追求真实学问、修养德性并付诸实践为实用;事功之学以改造外部社会并取得实利功效为宗旨,理学家则以内在的学问追求、德性涵养为本功利为末;虽都讲“务实”,经世致用与躬行践履是不同的。这种不同寓有十分深远的意义──儒学至宋而学派分化并立(这也是自宋始可建瞻博之“学案”的缘由),经世传统向着潜沉践履和经世致用两个主要方向发展,尤其是后者对此后中国社会及 思想文化的影响很大,而这种影响对整个社会形态的演进起到重要作用。到“天崩地析”时的明清实学,“主要分为实体实学、经世实学、质测实学、考据实学和启蒙实学。其中经世实学是主流,其余则是支流,共同构成了一股强大的社会思潮。”(4) 经世致用之学(或称事功之学、经济之学等)是中国走向近代化的重要文化要素(5)。经世致用的实学思潮遍及社会各领域,谋求富强的需要与社会变革的要求,促进了经济发展和社会变迁。
二、浙东事功之学的地域经济文化特征
区域史研究不能单纯依据行政区划,而应着力于地域的文化、社会、历史等特点,及其发展的内在逻辑性与一致性,从其系统性(时间)、联系性(空间)、特殊性(比较)、影响性(发展)等着眼;需要以科研分工细密、基本材料具备等为前提(基本材料多以行政区划为单位是区域史研究的困难)。应当看到地域差异在历史发展的各个方面的客观影响,但不能完全以“地理环境决定论”来认识问题,尤其思想史,许多风格迥异的思想可能同出一地,同一地区的思想家乃至同一家庭的兄弟可能政治经济学术观点截然不同,这也是研究地域史中应当注意的。我以为政治性制度建构与秩序性意识形态与地域的关系较为间接;而语言、习俗、民风等等则与地域有直接关系。
就区域文化类型来看,中国南北文化自古即有差异,不同的自然和人文环境,孕育了不同的风俗民情、士人心态、文化特征。传说帝舜弹五弦之琴以歌《南风》,即是相对于“北风”而言的。自太史公记地域文化差异以来,历代文人学士不乏高论。(6)南方士人聪慧、精细;北方士人憨直、阔博; 南方文化明丽、纤巧、缜密、委婉、飘逸,内省、求精、温怨、柔曼、灵秀等等;北方文化豪迈、奔放、雄浑、质朴、拙括、外向、刚直、慷慨、俊肃等等,可以在习俗、性情、学风、观念、思维等若干方面,找到南北相对的许多语辞来形容或概括文化的差异,但也存在许多共性,共同构成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
到宋代特别是南宋,南方尤其东南地区的思想文化发展,逐步取代有着厚重的历史传承的中原文化,而渐趋居于中国区域文化类型的高峰,具有改变区域文化结构中主导性文化类型的意义。据《余干县学记》载:“古者,江南不能与中土等,宋受天命,然后七闽、二浙与江之西、东,冠带《诗》、《书》,翕然大肆,人才之盛,遂甲于天下。”(《容斋随笔·四笔》卷5 《饶州风俗》)全祖望说:“吾乡自宋元以来,号为邹鲁。”(《鲒琦亭集·外篇》卷16《槎湖书院记》)许多学者对中国南北文化及人才分布发展进行了研究,大抵认为:南宋前重心在黄河流域,此后趋于长江流域。(7) 无论从物质文化的发达、制度文化的变迁,还是精神文化的领先来看,宋代的文化类型转化,奠定了自此以后中国社会文化结构的基本格局。不少宋人具体论述了区域文化的差异及其演变,如欧阳修《论逐路取人札子》(《欧阳修全集·奏议集》卷17)分析“东南进士得多”的原因是“四方风俗异宜”,“东南之俗好文,故进士多而经学少。西北之人尚质,故进士少而经学多。”苏轼也说以文辞取士,“多是吴、楚、闽、蜀之人。”(《苏东坡全集·奏议集》卷2)北人勇悍则武将多由是出。 朝廷用人方略对区域性文化的影 响颇为明显,这也是区域文化发展使然。陆游在《论选用西北士大夫札子》中指出:“天圣以前,选用人材多取北人”,仁宗以后“公听并观,兼收博采,无南北之异”,此后南人取士更多,有“重南轻北”之说(《渭南文集》卷3)。宋初重臣几尽北人,而至神宗朝南人为相居于主导, 司马光曾说:“闽人狡险,楚人轻易。今二相皆闽人,二参政皆楚人,必将援引乡党之士充塞朝廷,风俗何以更得淳厚?”(《三朝名臣言行录》卷7)到南宋,吴潜说:“公卿将相,大抵多江、浙、闽、蜀之人。 ”(《许国 公奏议》卷1)就学风而言,陈造说:“昔人论南北学异,古今几不可易。……南北巧拙甚霄壤也。 ”(《江湖长翁集》卷23)朱熹批评“江西士风,好为奇论,耻与人同,每立异以求胜。”(《朱子语类》卷124)晁说之作《南北之学》提出南北学风不同古人,屡屡讲到大抵自魏晋以来如此“师先儒者, 北方之学也;主新说者,南方之学也。”(《景迂生集》卷13)宋代南方文化在学术、思想、文学、艺术等领域中均有大的发展,代表着有生命力的发展趋向。经济发达提供了文化兴盛的物质条件,科举入仕为南方士人实现政治抱负、改变旧俗与文化革新开辟了道路,促进了区域经济文化结构的转换和制度变迁,奠定了此后社会发展的格局。
宋代东南六路经济发达,不仅有杭州、苏州、扬州等大城市,而且诸多市镇、集市发展,加上水陆交通与海外贸易之便,形成多层次、多类型的城乡区域市场网络。(8)“京师漕粟多出东南, 江浙居于大半。”(卫泾:《后乐集》卷13《论围田札子》)《宋史·食货志》记“东南之利,舶商居其一。”东南沿海宋钱大量外流,日本、高丽及南洋各国都有;两浙市舶司先后管辖杭州、明州、温州、秀州华亭县、青龙镇五处市舶务,说明这里海贸兴盛。不过,也应注意如程民生提出的“东南经济只能与北方经济平分秋色,而不能独占鳌头。经济重心在南移的历史过程中……。”(9)
两浙是宋代先进地区,商贸繁荣、经济发达,人文荟萃;“两浙之富,国之所恃”(《苏东坡全集·奏议集》卷9)。两浙路上供在中央财政中十分重要,以宣和元年(1119年)为例,达4,435,788余贯匹两,居全国第一位。(见《文献通考》卷23《国用一》)两浙也是丝织业发达区,杭、婺、越、湖、抚等州是生产基地,产品质地“密而轻,如蝉翼”,生产规模“千室夜鸣机”,出现“机户”、富工、富贾等,带来经济观念较大的变化,尤其在职业观、消费观、义利观等基本方面。这里“俗奢靡而无积聚,厚于滋味。”(《宋史·地理志四》)欧阳修《送慧勤归余杭》说“越俗僭宫室,顷赀事雕墙。佛屋尤其侈,眈眈拟侯王……饭以玉粒粳,调之甘露浆。”(《欧阳修全集·居士集》卷2 )陶谷的《清异录》卷一记载当时天下“九福”其中有“吴越口福”之说。这里的人对商业不鄙视,“渤海之民罕传圣人之学,习俗浮泊,趋利而逐末,故虽有良子弟,或沦于工商释老之业,曾不知师儒之道尊而仁义之术胜也?”(陈襄:《古灵先生文集》卷19《杭州劝学文》)苏舜钦说:“越俗浮薄,节行不坚”(《苏舜钦集》卷13《杜谊孝子传》)。《梦粱录》记杭都盛景,多处讲到这里风俗奢侈,骄奢淫逸,“至于贫者,亦解质借兑,带妻挟子,竟日嬉游,不醉不归。此邦风俗,从古而然,至今亦不改也。”(卷1《八日祠山圣诞》)
区分两浙的东、西是区域史研究中似应注意的。浙东包括温、处、婺、衢、明、台、越七州;浙西包括杭、苏、湖、秀、常、严六州及江阴军、镇江府八地。浙东多山地,浙西多泽国。王柏说:“东浙之贫,不可与西浙并称也。”(《鲁斋集》卷7《赈济利害书》)浙东山地贫瘠, 负山近海不宜耕种,如越州“地无三尺土”(庄绰:《鸡肋编》卷上);台州“负山濒海,沃土少而瘠地多。民生其间,转侧以谋衣食。”(《嘉定赤城志》卷13)温州平阳县“浙东之穷处也,邑于山谷间”(许景衡:《横塘集》卷18)。浙东粮食不能自给“全借浙右客艘之米济焉。”(周去非:《岭外代答》卷4 )温州“其 货纤靡,其人多贾”(程俱:《北山集》卷22《席益差知温州制》)。“永嘉不宜蚕,民岁输绢,以贸易旁郡为苦。”(陈傅良:《止斋文集》卷51)到明万历时修《温州府志》还讲温州“土薄难艺”、“民以力胜”、“能握微资以自营殖。”乾隆《温州府志》说这里的人多兼营副业或外出经商打工。平阳一带“文风逊浙西远甚。士子得一青衿便为止境,养习商贾事”,“诵读者率皆志气卑小,甫游痒辄束书高阁,营什一之利”(民国《平阳县志·风土志》)。这里风俗却好奢,杨简作《劝农文》说这里“其一风俗好奢,故虽耕而终贫;其二风俗好争,以好争故虽耕而终于贫……皆以奢侈为美为荣,父子兄弟意向,州闾邻里意向,无不趋于奢,无不羞于俭。”(《慈湖遗书》卷5 )《宋史·地理志》说这里的人“善进取,急图利,而奇技之巧出焉。”总之,这里与中原内陆农耕区域的安土重迁、贵本贱末、黜奢崇俭、重义轻利等等不同。
就当地经济结构来看,这里酿酒、产盐、造纸、采矿、漆器、制瓷、造船等是重要行业。韩彦直《桔录》记载“桔出温郡最多种”,“岁当重阳,(桔)色未黄,有采之者,名曰‘摘青’,舟载江浙间”。当时有“永嘉之桔,为天下冠”(张世南:《游宦纪闻》卷5)的说法。另外,“二浙产盐尤盛他路,自温州界东南止闽、广,盐升五钱,比浙贱数倍。”(方勺:《泊宅编》卷3)据研究, 南宋盐利占国家财政的百分之48.4至54.2。(10)时人说:“今日财赋之源,煮海之利实居其半。”(《宋会要辑稿·食货》27之33)造纸业也很发达,两浙嵊县的剡纸,余杭的由拳纸都很有名,而“温州作蠲纸,洁白紧滑,大略类高丽纸。东南出纸处最多,此当为第一焉。自余皆出其下,然所作至少。”(《说郛》卷20),两浙纸大量外销,“两浙笺纸三暖船”入汴河上京(彭乘:《墨客挥犀》卷5)。 温州的漆器长期占据东京市场,《东京梦华录》卷二记汴京宣德楼前专有“温州漆器什物铺”;温州雨伞也是古今有名之物。温州还是造船基地之一,《宋会要辑稿·食货》四六之一记载两浙路造船最多,宋哲宗时令温、明二州每年造船六百艘。这里还是商贸口岸,绍兴二年(1132年)及元代先后置市舶司于温州,当时,广、泉、明三州为主要海贸港口。
“东南财赋地,江浙人文薮”(11)。叶适《汉阳军新修学记》讲“今吴、越、闽、蜀,家能著书,人知挟册”(《水心文集》卷9)。“夫吴、越之地,自钱氏时独不被兵,又以四十年都邑之盛, 四方流徙,尽集于千里之内,而衣冠贵人不知其几族!”(《水心别集》卷2 《民事中》)永嘉学派所在的温州地区“素号多士,学有渊源。近岁名流胜士,继踵而出。”(《宋本方舆胜览》卷9 )时有“温州多士东南最”(真德秀语)之说。据统计《宋元学案》所载两浙学者中浙东七州共534人, 浙西八地共146人 ;南宋两浙状元共23人(状元总数49人)福建13人居次,两宋状元合计也是两浙30人居首位。《宋史》正传与《循吏传》统计两宋南方为官者以两浙最多(250人),超出第二位的福建(124人)一倍多。最高层次的人才是宰相,两浙先后有29人任相,比第二位的福建18人远多。(12)
浙东地区以吕祖谦为代表的金华学派、以陈亮为代表的永康学派、以叶适为代表的永嘉学派,共同特点是注重务实,讲求事功,强调经世致用,被统称为“浙东事功学派”。其形成与发展具有浙东的经济条件和文化学术传统,也与当地特殊的地域环境和人文氛围分不开。有关此学派的研究取得了可观的成果,(13)但对于其经济思想的研究还很不够,尤其将经济思想的系统考察置于中国思想发展史中、并与实学研究及后世近代化的结合研究大抵阙如。“古典的功利主义把行为的或规则的正当性规定为最大限度地提高总功利;平均的功利主义把正当性规定为最大限度地提高人均功利。”(14)所谓功利,经济活动是为基础。作为事功学派,其经济思想是十分重要的核心甚至标识;而金华、永康两派在经济思想方面或有独到处但不突出,尽管陈亮与朱熹进行了亘日持久的“王霸义利之辩”,但其经济思想却不够系统,不足以反映浙东实学经济思想的最高成就。相比之下,叶适的经济思想则较为丰富而系统,且具有其特色和思辩性,成为研究的重点。
三、浙东实学经济思想的学术氛围与思想特色
浙东地区是历代实学之渊薮,经济思想是“经世致用”之实学的核心。宋代浙东实学经济思想既是其地域经济文化的产物,也与当时的时代背景和学术思想氛围分不开。
宋代文官政治的一个重要文化特色,是士大夫的忧患意识和反传统精神。内忧外患的时局与“优待文士”的政策,促使有宋一代人才辈出,鼓励了士人“以天下为己任”、“精忠报国”、“士可杀,不可辱”等气节仕风;激励着反对墨守成规、主张变革时政的时代潮流。“方庆历、嘉,世之名士常患法之不变也。”(陈亮:《龙川先生文集》卷11)连被认为是守旧派人物代表的司马光,也一再条陈“因循旧贯,更成大弊”、“欲振举纪纲,一新治道,,必当革去久弊”(《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卷38、卷37)。熙(宁)(元)丰变法,则是震惊朝野中外的大变革。(15)宋人的“变风俗、立法度”以为“万世法”的意识,也是历朝历代无法比拟的。但与此同时宋代官场中,因循苟且、昏愦守旧甚至屈膝投降的风气主张,成为志士仁人高风亮节的鲜明对比。
反传统精神的再一个表现,是士林中较为普遍的“疑古惑经”的怀疑精神。传统的儒学体系,受到唐中叶以后社会变迁的震荡与道家佛学的冲击,儒家经典的神圣与先贤解经的权威,都发生着深刻的动摇。欧阳修疑《易·系辞》非孔子所作,刘敞著《七经小传》“异诸儒之说”,苏轼兄弟谓《周礼》不可信,司马光写《疑孟》菲薄孟子学说,王安石作《三经新义》以己意解经为变法张目,二程改《礼记·大学》,朱熹怀疑《诗序》的真实性,如此等等。(16)今人有统计宋代知名士人一百三十人先后对十三部经书分别疑改的记录,(17)这也成为“新儒学”的重要特征。钱穆先生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引论》中说:“故言宋学精神,厥有两端,一曰革新政令,二曰创通经义。”
反传统精神在经济思想中的反映更是鲜明。如“重本抑末”的传统经济观受到严厉批判,范仲淹为商人鸣不平,欧阳修力主“使商贾有利而通行”(《欧阳修全集·居士集》卷45),李觏要求“一切通商,官勿买卖,听其自为”(《李觏集》卷16),吕陶建议“罢去榷利,许令通商”(《净德集》卷3),苏轼反对“与商贾争利”,主张“农末皆利”(《苏东坡全集·续集》卷11、《奏议集》卷12),王安石曾提出“罢榷茶之法”(《王临川集》卷70)等等;都是商品经济思想的发展。传统的义利观也有较大的突破,如李觏的“人非利不生,曷为不可言?”(《李觏集》卷29)司马光提出“为国者当以义褒君子,利悦小人”(《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卷39),苏洵则提出:“义利、利义相为用。”(《嘉佑集》卷8)义利已无褒贬且先后可以颠倒。这些思想主张都具有鲜明的反传统意义, 许多观点属于历史上最先提出的,在经济思想史上颇有价值,对于促进宋代的商品经济发展具有重要意义。(18)
浙东学派共同特点是倡言事功,主张经世致用,诸家大抵于经术外,精研史学,以谙悉掌故、经济、事功为务。被朱熹指斥为“专是功利”(《朱子语类》卷123)。“今浙中人却是计利害太甚, 做成回互耳,其弊至于可以得利者无不为。”(《朱子语类》卷122)浙东之学先有周行己、薛季宣、许景衡、郑伯熊、郑伯英、陈傅良等学者,至吕祖谦、陈亮、叶适等而光大。关于浙东学派的学术及渊源前人作了许多研究,黄宗羲《宋元学案》分立相关各门学案析其源流、阐其特征,章学诚写《浙东学术》今人吕思勉先生的《理学纲要》设有“浙学”篇,何柄松先生《浙东学派溯源》是研究专著。何先生指出:“南宋以后程颐一派的学术流入浙东演化而成为所谓前期的浙东史学。”“所谓浙东的学派实在就是程氏学说的主流,在南宋时代和朱陆两家成一个鼎足三分的局面。”(19)
金华之学以吕祖谦为代表。吕祖谦(1137—1181年)字伯恭,婺州金华(今属浙江)人。其祖上曾封东莱郡侯,号为东莱先生。隆兴时中进士,又中“博学宏词”科。他历太学博士,官至著作郎、国史院编修官等,著述丰瞻,家富中原文献之学源远流长,吕氏自吕公著始,“登学案者七世十七人。”( 《宋元学案·范吕诸儒学案》)吕祖谦在浙东讲学,生徒甚众,兼治经史,声名昭著,教人必以“致用”为事。他与永康、永嘉等学者至交,又同朱熹等理学家友善,与朱熹、张试齐名,时称“东南三贤”。《宋元学案·东莱学案》全祖望案语说:“宋乾淳以后,学派分而为三:朱学也、吕学也、陆学也。三家同时,皆不甚合。”金华学派规模宏大,探性命之本,贵涵养实践,学术力主“明理躬行”,强调经世致用,反对空谈物理心性,注重治乱兴衰和典章制度。金华学者趋于事功,吕祖谦在所上札子中讲:“不为俗学所汨者,必能求实学;不为腐儒所眩者,必能用真儒。”《与内兄曾提刑》中提倡“学者以务实躬行为本”;在《太学策问》中提倡“讲实理、育实才而求实用”;他主张“学者须当为有用之学”(《左氏传说》卷5),其经济思想主要有货币的起源及功能的认识、币制利弊分析等方面, 《文献通考·钱币二》有载。
永康之学代表人物是陈亮。陈亮(1143—1194年)字同甫,世称龙川先生,婺州永康(今属浙江)人。绍熙四年(1193年)中进士后不久逝世。他力主抗金,《宋史·陈亮传》称他“才气超迈,喜谈兵,议论风生,下笔数千言立就”,“志存经济,重许可,人人见其肺肝。”他气节高迈,终生极论时事,倡导经世济民的事功之学。《宋元学案·龙川学案》有黄百家案语:“陈同甫亮又崛兴于永康,无所承接。然其为学,俱以读书经济为事,嗤黜空疏随人牙后谈性命者,以为灰埃。”虽然陈亮的观点颇多新见,但其学说不够系统。
经济思想方面,陈亮在《四弊》中提出了他的行业分工认识:“商籍农而立,农赖商而行,求以相补,而非求以相病。”这不同于传统的“重本抑末”思想而主张农商并重。他主张富民,为富人说话,在《上孝宗皇帝第一书》中反对“折困天下之富商巨室”,批评王安石变法“惟恐富民之不困也”,“惟恐商贾之不折也”,要求朝廷保护富民。在义利观方面倡言功利,提出:“禹无功,何以成六府?乾无利,何以具四德?”(《宋元学案》卷56《龙川学案》)他说“人生不能无欲”,(《龙川文集》卷23)与要求“去欲” 的观点不同;《四弊》中有“利之所在,何往而不可哉! ”他与朱熹进行著名的 “王霸义利之辩”,长达数年,相关材料主要在《朱文公文集》卷三六和《龙川文集》卷二○(《陈亮集》增订本卷二八)中,是其义利观念的集中体现。他不满朱熹规劝其为“醇儒”、要他“绌去‘义利双行、王霸并用’之说”等,复信反驳,《又甲辰秋书》重申“自孟、荀论义利王霸,汉唐诸儒未能深明其说。本朝伊洛诸公,辩析天理人欲,而王霸义利之说于是大明。……故亮以为……谓之杂霸者,其道固本于王也。诸儒自处者曰义曰王,汉唐做得成者曰利曰霸。一头自如此说,一头自如彼做;说得虽甚好,做得亦不恶。如此却是义利双行,王霸并用。如亮之说,却是直上直下,只有一个头颅做得成耳。”二人互辩不已。此后,陈亮又在《丙午复朱元晦秘书书》中说:“王霸可以杂用,则天理人欲可以并行矣。”陈傅良在《答陈同甫》中,概括其主张为:“功到成处,便是有德;事到济处,便是有理。”(止斋文集》卷36)邓广铭先生认为他的归纳有悖陈亮原意,邓先生指出这场争论“是因为陈亮不承认朱熹说他有‘义利双行,王霸并用’的主张而引起的,这场笔墨官司虽是不了了之的,但朱熹也不再把 这一主张硬栽到陈亮身上了。……我们只应当把陈亮称做‘王道霸道一元论者’和‘仁义功利一元论者’,而决不应再跟在朱熹后边,称陈亮为‘义利双行、王霸并用’的主张者,或称他为‘功利主义者’,像《宋元学案》的编纂者们那样。”(20)
“王霸义利之辨”一般被认为是理学与事功之学“义利观”的争辩,不过理学家并非全然否定人欲功利,程颐讲“人无利,直是成不得,安得无利?”(《河南程氏遗书》卷18)又说“仁义未尝不利”,“夫利,和义者善也;其害义者不善也。”(同上,卷19)朱熹说:“义利之说,乃儒者第一义。”(《朱文公文集》卷24)他对义利的看法是:“仁义根于人心之固有,天理之公也;利心生于物我之相形,人欲之私也。循天理,则不求利而自无不利;殉人欲,则求利未得而害己随之。”(《四书集注·孟子》)“必以仁义为先,而不以功利为急。”(《朱文公文集》卷76)但他又说过“圣人岂不言利?”“‘罕言利’者,盖凡做事,只循这道理做去,利自在其中矣。”(《朱子语类》卷36)“义未尝不利,但不可先说道利,不可先有求利之心。”(《朱子语类》卷51)他把义与利视为一个事物的两个部分,如同一根棍子,半截是义半截是利,二者的关系则是 “利是那义里面生出来底,凡事处制得合宜, 利便随之。所以云‘利者,义之和’,盖是义便兼得利。”“只万物各得其分便是利。”(《朱子语类》卷68)在朱熹思想中,顺循天理就是“义”兼得“利”,“正其义则利自在,明其道功自在。专去计较利害,定未必有利。”(《朱子语类》卷37)朱熹不否定从“义”出发的“利”,而反对从“欲”出发的“利”。经济思想中义利观问题值得深入研究。(21)
四、叶适经济思想的要点与价值
永嘉学派的经济思想在浙东实学中最具系统性,而其集大成者叶适的经济思想具有典型意义。
叶适(1150—1223年)字正则,晚年在永嘉城外水心村著书讲学,世称水心先生,温州永嘉(今浙江温州)人。淳熙五年(1178年)中进士,历仕京外,曾为兵部侍郎、吏部侍郎、太常博士等,屡奏言复兴,要求抗金。《宋史·叶适传》称“适志意慷慨,雅以经济自负。”开禧北伐时,他出知建康府立有战功;又在江淮屯田练兵修垒筑堡,防御金兵进犯;到韩佗胄败后,他因“附会用兵”被革职。叶适倡导“务实而不务虚”(《水心文集·补遗》),他批评“高谈者远述性命,而以功业为可略”(《水心别集》卷15《上殿札子》),主张“黜虚从实”,修实政、行实德、实事实功(22)。黄宗羲在《宋元学案·艮斋学案》的案语中说:“永嘉之学,教人就事上理会,步步着实,言之必使可行,足以开物成务。”实际功效是衡量道义正确性的指标。
就学术渊源看,一般认为永嘉学宗二程,有永嘉先辈周行己、许景衡、郑伯熊等,经薛季宣(1134─1173)、陈傅良(1137─1203)发展“实事实理”学风,到叶适而永嘉实学蔚为大观。黄百家说:“永嘉之学,薛、郑俱出自程子。”(《宋元学案》卷56《龙川学案》)但全祖望提出:“世知永嘉诸子之传洛学,不知其兼传关学。”(《宋元学案》卷32《周许诸儒学案·序录》)他认为:“浙学于南宋为极盛……,叶、蔡宗止斋以绍薛、郑之学为一家,遂与同甫之学鼎立,皆左袒非朱、右袒非陆,而自为门庭者。”(《宋元学案》卷53《止斋学案》)为叶适立学案,论“水心较止斋又稍晚出,其学始同而终异,永嘉功利之说,至水心一洗之。……乾淳诸老既殁,学术之会,总为朱、陆二派,而水心其间,遂称鼎足。”(《宋元学案》卷54《水心学案上》)叶适引留茂潜语:“故永嘉之学,必弥纶以通世变者,薛经其始而陈纬其终也。”(《水心文集》卷10《温州新修学记》)学术流脉固然重要但不易说清,且思想家的研究不宜仅以此为据,故宜较宏观性把握。叶适远承伊洛,近师周、郑,光大薛、陈而集永嘉学之大成;其学术是有宋以来反传统思想与务实精神的集中体现,是中原文化的发展流变与 东南地域社会经济结合的产物。当时,孝宗朝既有战争威胁又相对稳定,要励精图治就要务实空谈无用,这也是时局的需求。另外,宋南渡后大量士人荟萃东南有利于交流汲取,形成众多学派并存的生动局面,具叶适所说的“师友之教”与“流风相接”,加上他任官务实的经历等等,对永嘉实学之大成均起作用。
叶适的思想经历了一个发展过程。他与朱熹有联系,又与浙东其他学派有来往,他推崇陈亮,为之铭墓志、序文集,他们被朱熹指责为“若永嘉、永康之说,大不成学问,不知何故如此。”(《朱子语类》卷122)早年他还在朝中为朱熹理学进言说话;在《进卷·管子》中,指责管仲始坏王政, “以利为实,以义为名”(《水心别集》卷6);在淳熙五年(1178 年)的《廷对》中他提出:“孔子修群圣人之道,付之儒者使世守之。而秦汉以还,习于功利杂伯之政,与群圣人之道不类”,主张“谈谊而不谈利,计德而不计功”(《水心别集》卷9)。而晚年的代表作《习学记言序目》则明显变化, 反对空谈倡言功利。此书“根柢《六经》,折衷诸子,剖析秦汉,迄于五季。”(《习学记言序目》嘉定十六年序)是他对对传统思想的系统反思。
叶适在经济思想方面的贡献,突出于其反传统精神和商品经济发展的时代特征,并且较为全面系统,所及几乎涵括传统经济观诸方面,(23)以下要点较为集中地反映了他对传统经济思想的发展创新──
① 义利观
事功实学在义利观上有其鲜明的反传统倾向。叶适说:“‘仁人正谊不谋利,明道不计功’,此语初看极好,细看全疏阔。古人以利与人而不自居其功,故道义光明。后世儒者行仲舒之论,既无功利,则道义者乃无用之虚语尔。”(《习学记言序目》卷23)汉代大儒董仲舒的名言受到“全疏阔”的评价,无功利的道义被认为只是无用的“虚语”,这是对传统儒家的义利观进行的深刻修正。叶适解释道:“古人以利和义,不以义抑利。”(《习学记言序目》卷27)“昔之圣人,未尝吝天下之利。”(《水心别集》卷3《官法下》)他说:“古人之称曰:‘利,义之和’;其次曰‘义,利之本’; 其后曰‘何必曰利?’然则虽和义犹不害其为纯义也;虽废利犹不害其为专利也,此古今之分也。”(《习学记言序目》卷11)他主张“成其利,致其义”(《习学记言序目》卷22)。也就是说,在他看来“利”不仅与“义”不矛盾,而且是“义”的基础,完全不同于将“义”置于首位或要求以符合“义”的规范来取“利”的要求。他并非不言“义”,而是主张把义理与功利结合起来,“仁义”以功利为基础,利义统一。他强调致富,但认为“‘崇高莫大乎富贵’,是以富贵为主,至权与道德并称,《书》、《诗》何尝有此义,学者不可从也;从之则富贵不足以成道德,而终至于灭道德矣。”(《习学记言序目》卷4) 他不认为义利是对立的,也不主张“明道”和“计功”对立;功利是义理的外化,主张结合事功讲义理,他说:“崇义以养利,隆礼以致力”(《水心别集》卷3《士学上》),“义”成为养“利”的手段。
②本末观
“重本抑末”是传统经济观的主要倾向。叶适则讲三代“皆以国家之力扶持商贾,流通货币”,到汉代始行抑商政策,他认为:“夫四民交致其用而后治化兴,抑末厚本,非正论也。使其果出于厚本而抑末,虽偏,尚有义。若后世但夺之以自利,则何名为抑?”(《习学记言序目》卷19)此前反对“重本抑末”者也不乏人,但对这一传统教条本身进行公然批判否定、从学理上指为“非正论”的则自叶适始。尽管他还未能从根本上改变“农本工商末”的基本理念,但他的“非正论”说,已经标志着宋人的商品经济观念进入一个新的历史时期。他主张“商贾往来,道路无禁”(《水心别集》卷1《治势下》),指出“夫山泽之产,三代虽不以与民,而亦未尝禁民自利”,当时“而坐盐茶、榷酤及它比、巧法、田役、税赋之不齐以陷于罪者,十分之居其六七矣。故曰比三代之刑为重。”(《水心别集》卷2 《国本下》)他要求政府改变政策。
叶适对工商业的重视,不仅表现在反对重本抑末和夺商专利方面,而且提高到欲使工商业者参政议事、进入统治集团的程度。“其要欲使四民世为之,其理固当然,而四民古今未有不以事。至于丞进髦士,则古人盖曰无类,虽工商不敢绝也。”(《习学记言序目》卷12)否定不许工商子弟为官的旧规,主张入仕无身份限制等,在经济思想史有着重要意义,这与时代变迁相关联。当时“乃至工商之子亦登仕进之途”,“如工商杂类人内有奇才异行卓认不群者,亦许解送。”(《宋会要辑稿·选举》卷14之15、16)苏辙说:“凡今农工商贾之家,未有不舍其旧而为士者也。”(《栾城集》卷21《上皇帝书》)与唐代“工商之家不得预于士”(《唐六典》卷3)不同了。叶适的观点很有价值, 当时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商人的经济地位提高,政治利益要求也提上日程;而古代中国谈不上有商人思想家,因此士大夫集团中代表商人利益、为他们讲话的意见就很难得。从北宋范仲淹以“吾商”自喻,到叶适要求许可工商业者入仕,证实社会经济发展促进思想观念变化。不过,这还是有很大局限性的,与西方的市民阶级的自治权益要求不同。
更为重要的,是永嘉学派对“农本工商末”这一基本概念的否定和突破。叶适的学生陈耆卿在叶适死后继承其学,并有光大。叶适生前对他褒奖有加,在《题陈寿老文集后》中夸陈之作“驰骤群言,特立新意,险不流怪,巧不入浮”。(《水心别集》卷29)陈耆卿在所修《嘉定赤城志》卷三七《风俗门·重本业》中,采用绍圣三年(1096年)当地地方官郑至道所作《谕俗七篇》内容,明确提出士农工商“此四者皆百姓之本业,自生民以来,未有能易之者也。”此为迄今所发现的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四业皆本”的史料,较以往学术界定论此论最早由明末清初的黄宗羲(1610—1695年)在《明夷待访录·财计三》中提出早约五百余年,(24)浙东实学在中国经济思想史上有着重要贡献。
③理财观
传统时代的经济问题中财政是为关键。由于“讳言财利”,连大张旗鼓变法理财的王安石都小心谨慎地避“言利”、“聚敛”之名。(25)叶适指出:“理财与聚敛异。今之言理财者,聚敛而已矣。……而其善者,则取之巧而民不知,上有余而下不困,斯其为理财而已矣。……是故以天下之财与天下共理之者,大禹、周公是也。古之人未有不善理财而为圣君贤臣者也。”他是说圣君贤臣都应善理财,这是很杰出的思想。他还提出“世异时殊不可行而行之者,固不足以理财也。”即再好的办法,不顾客观 时代环境也不行。他批评王安石变法“夺商贾之赢”“天下终以大弊”,“故今之君子真以为圣贤不理财,言理财者必小人而后可矣。”“苟欲以不言利为义,坐视小人为之,亦以为当然而无怪也。”(《水心别集》卷2《财计上》)他的“善理财”的标准是“以天下之财与天下共理之”, 但他并不赞成司马迁的自由放任主张,《习学记言序目》评述《史记·货殖列传》时说:“所谓‘善者因之,其次利道,其次教诲整齐’者,其权皆听于奸猾不轨之细民而后可,则孰与为治?兼失之矣。”要通过理财来进行管理。然而,他也不赞成官营禁榷行管桑之术,认为:“王政之坏久矣,其始出于管仲。”因为“欲收 天下之功……以利为实,以义为名……故凡为管仲之术者,导利之端,启兵之源,济之以贪,行之以诈,而天下之乱益起而不息。”还说:“若桑弘羊之于汉,直聚敛而已耳,此则管仲、商鞅之不忍为也。盖至于唐之衰,取民之利无所不尽,则又有弘羊之所不忍为者焉。”(《水心别集》卷6《进卷·管子》)
他对当时财利匮乏的认识也别具一格:“盖自昔之所患者,财不多也,而今以多为累;……故财以多为累而至于竭。……财以多为累,则莫若少之”(《水心别集》卷10《实谋》)这在经济思想史上是不多见的论点。不过,叶适自有他的道理:“隋最富而亡,唐最贫而兴。……故财之多少有无,非古人为国之所患,所患者,谋虑取舍,定计数,必治功之间耳”(《水心别集》卷11《财总论一》)即关键在于治国方略的正确和取得实利功效,而不应“奉头竭足以较锱铢”。他提出入宋以来财入数倍发展“是自有天地,而财用之多未有今日之比也”,但贫乏越重。指出“夫计治道之兴废而不计财用之多少,此善于为国者也。古者财愈少而愈治,今者财愈多而愈不治;古者财愈少而有余,今者财愈多而不足。”他要求罢去苛捐杂税,则“财少则有余,有余则逸,以之求治。”(《水心别集》卷11《财总论二》)尤其针对越来越多的财入,说是“盖王安石之法,桑弘羊、刘晏所不道;蔡京之法,又王安石之所不道;而经总制之为钱也,虽吴居厚、蔡京亦羞为之。”(《水心别集》卷11《经总制钱一》)“多财本以富国,财既多而国愈贫”(《水心文集》卷1《上宁宗皇帝札子三》),“兵多而至于弱矣, ……盖财以多而遂至于乏矣。……兵以多而弱者,可使少而后强也;财以多而乏者,可使少而后裕也。”(《水心别集》卷15《上殿札子》)也就是要削减财入,减轻民众负担,这与他的富民思想分不开。(26)
④富民观
主张“藏富于民”是传统儒家的主张,但这是从富民是富国的基础出发的。叶适发展了这样的主张,强调许民求富、保民之富,反对政府抑制,还公然为富人辩护。他反对“抑兼并”和行井田制,说:“俗吏见近事,儒者好远谋,故小者欲抑夺兼并之家以宽细民,而大者则欲复古井田之制,使其民皆得其利。夫抑兼并之术,吏之强敏有必行之于州县者矣。而井田之制,百年之间……虽告亦莫之听也。夫二说者,其为论虽可通,而皆非有益于当世,为治之道终不在此。”他认为“不可以为井”、“亦不必为井”,因为“已远者不追,已废者难因。”再就是说:“今俗吏欲抑兼并,破富人以扶贫弱者,意则善矣”,但不应实行,因为:“小民之无田者,假田于富人;得田而无以为耕,借资于富人;岁时有急,求于富人;其甚者,庸作奴婢,归于富人;游手末作,俳优伎艺,传食于富人;而又上当官输,杂出无数,吏常有非时之责无以应上命,常取具于富人。然则富人者,州县之本,上下之所赖也。富人为天子养小民,又供上用,虽厚取赢以自封殖,计其勤劳亦略相当矣。”对于豪强恶霸则应当“教戒”使之“自改”。在叶适的认识中,富人的社会功能几乎达到无所不包的程度。作为国家的根基,富人当然应当 受到保护,不容抑制损伤。“富人代天子养小民”之说有特殊意义,说明宋代国家与自耕农及佃农的关系变化。“夫人主既未能自养小民,而吏先以破坏富人为事,徒使其客主相怨,有不安之心,此非善为治者也。故臣以为儒者复井田之学可罢,而俗吏抑兼并富人之意可损。因时施智,观世立法。诚使制度定于上,十年之后,无甚富甚贫之民,兼并不抑而自已,使天下速得生养之利,此天子与其群臣当汲汲为之。”(《水心别集》卷2《民事下》)他反对夺富人“今天下之民不齐久矣,开阖、敛散、 轻重之权不一出于上,而富人大贾分而有之,不知其几千百年也,而遽夺之可乎?夺之可也,嫉其自利而欲为国利可乎?呜呼!居今之世,周公固不行是法矣。”(《水心别集》卷2 《财计上》)“数世之富人,食指众矣,用财侈矣,而田畴不愈于旧,使之能慨然一旦自贬损而还其初乎,是独何忧!虽然,盖未有能之者也。于是卖田畴鬻宝器以充之,使不至于大贫竭尽,索然无聊而不止。”(《水心别集》卷2 《财计下》)“使后世之治无愧于三代,则为田之利,使民自养于中,亦独何异于古!”(《水心别集》卷2《民事下》)他多次要求除去苛捐杂税,使“小民蒙自活之利,疲俗有宽息之实。”(《水心文集》 卷1《上宁宗皇帝札子三》)要求保护求富,与儒家传统的“不富不贫”主张已经大相径庭了。 叶适为富人辩护的思想,包括了地主、农民和工商业者的整个民众在内,他把富民作为富国的基础,但并非从“国”与“民”的分配关系中,完全代表“民”的利益。他强调的是国家的整体利益,而国家是以民众为基础的,这也是古代中国富民思想的特征,不存在纯粹意义上的富民思想,如叶适这样具有鲜明的反传统意识者也不曾逾越。
余英时先生十分重视“富民论”,认为主张国家应保护富民使之能“安其富”的观点,“这在儒家经济思想史上是一个比较新颖的观点。当时除了其(指苏辙)兄苏轼以外,司马光也持论相近,南宋叶适则发挥得更多。但这一新观点的广泛流行却在明代中叶以下。”(27)他的《中国近世宗教伦理与商人精神》主要讲明清时代,在学术界有很大影响。实际上,宋代为富人辩护思想对后世影响很大,与中国社会的商品经济发展和经济对政治的反抗过程相一致,成为中国前近代社会经济思想的重要特征。明代丘浚说:“富家巨室,小民所赖,国家所以藏富于民者也。”(《大学衍义补》卷13《蕃民之生》)并发展为“安富”思想;他也反对抑制富人“乃欲夺富以与贫以为天下,焉有是理哉!”(同上,卷25《市籴之令》)王夫之说:“大贾富民者,国之司名也”(《黄书·大正第六》),“国无富人,民不足以殖”(《读通鉴论》卷2),抑兼并是“犹割肥人之肉以置瘠人之身,瘠者不能受之以肥, 而肥者毙矣。”(《宋论》卷12)明清以后这样的观点越来越普遍,成为社会形态演进的反映。
⑤人地观
人口问题也是经济思想史的重要问题,而人口与土地的关系以及生产发展与生态保护问题,到宋代尤其南宋才凸显出来,这是与当时的社会经济发展相一致。(28)叶适在这些问题上的认识也很独到。他在《民事中》中提出:“为国之要,在于得民”,他的所谓“得民”一是要合理利用民力,二是要人地优化配置。当时宋金战争疮痍遍地,人口大规模南移,两浙人口“百倍于常时”(《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58)。叶适说:“户口昌炽,生齿繁衍,几及全盛之世,其众强富大之形宜无敌于天下。 然而偏聚而不均,势属而不亲,是故无垦田之利勉为其难增税之入,役不众,兵不强,反有贫弱之实见于外,民虽多而不知所以用之,直听其自生自死而已。”劳动力不能充分利用还徒耗财富,应当“有民必使之辟地,辟地则税增,故其居则可以为役,出则可以为兵。”(《水心别集》卷2 《民事中》)应充分发挥生产要素的功用。
由于南宋偏安一隅,生产密集生态破坏,叶适十分忧心:“凿山捍海,摘抉遗利,地之生育有限而民之锄耨无穷,至于动伤阴阳,侵败五行,使其地力竭而不应,天气亢而不属,肩摩袂错,愁居戚处,不自聊赖,则臣恐二者之皆病也。”那么,怎么办呢?他提出了“夫分闽、浙以实荆、楚,去狭而就广”的办法,认为这样一来,就会“田益垦而税益增。其出可以为兵,其居可以为役,财不理而自富,此当务之急也。”(同上,《民事中》)即以“分闽、浙以实荆、楚,去狭而就广”的人地优化配置方案,来解决人多不富的“偏聚不均”问题。
吴越之地数十年无战火,所以人口拼命云集于此,造成激烈的人地冲突;而荆、楚之地到汉末还很兴盛,唐、五代后才“不复振起”。若前者以其盛坐待其衰实在是傻事;后者有广阔的开发复振前景,不利用也是很可惜的。他从生态平衡角度分析闽、浙集约式经营有伤地力,不解决会“极其盛而将坐待其衰”,所以提出“均民”的主张,发展了苏轼的“度地以居民”的思想,也是对“适度人口”理论的较早理解。这有利于打破传统的安土重迁习惯,减轻发达地区压力,开发落后地区的后发优势。叶适注意发挥人口的生产要素功能“有民必使之辟地”,在《民事下》中他还提出了招徕农民开垦各州荒地等主张,想既可解决土地问题也可缓和贫富对立,还可增加国家税收。统筹全局合理分布,缓解人地冲突,最大限度地发挥劳动力效益;并使发达地区免于盛极而衰,使落后地区重振优势,这在区域经济发展与人口合理配置方面是重要的思想。
⑥货币观
宋代的货币思想不仅在中国而且在世界经济思想史上都有其独特地位。“钱荒”是宋代货币问题的焦点,(29)北宋人论钱荒主要是指金属货币,尽管交子在四川发行,但与“钱荒”关系不大。到南宋则不同,纸币已较为广泛地流通,“钱荒”的内容复杂得多,不单纯指流通中必要货币量不足,还包括几种货币的相互关系。因此,南宋人的货币思想在经济思想史中有独到价值。
叶适的货币思想主要集中在《财计中》、《淮西论铁钱五事状》以及《文献通考·钱币二》所载文献中。他的反传统倾向在货币思想中也有突出表现,他提出“今之所谓钱乏者,岂诚乏耶?上无以为用耶?下无以为市耶?是不然也。”(《水心别集》卷2 《财计中》)对几乎众口一辞的“钱荒”提出质疑。他认为并非真的“钱荒”,从物价变化来考察铜币购买力来看,不是“钱重物轻”,反倒是“钱轻物重”,说是“然则今日之患,钱多而物少,钱贱而物贵也明矣”他考察历代米价变化来证明“天下百物皆贵而钱贱”,认为这是“方今之事,比于前世,则钱既已多矣,而犹患其少者”的原因,即物价上涨的普遍要求,使不断扩大的铸币量依然不能满足需求,铜币购买力下降钱多物少,必然形成钱贱物贵,钱多反而物贵,这是完全不同于传统的认识,比单纯从货币绝对量看问题要深刻得多,并能辨证地观察货币量与物价变动关系,且较为符合当时无价变动的实际。叶适这里讲的是钱的绝对数量并不少,但不能满足物价上涨后的流通需求,因此不能认为是“钱荒”。
更重要的是,他提出尽管钱的绝对数量并不少,而实际流通中的量却不足,主要原因是纸币的发行排斥了铜币,使之退出流通所致。他说:由于钱币不足“至于造楮以权之”,形成“凡今之所谓钱者反听命于楮,楮行而钱益少”,所以“大都市肆,四方所集,不复有金钱之用,尽以楮相贸易”;结果是“皆轻出他货以售楮,天下阴相折阅,不可胜计。故今日之弊,岂惟使钱益少,而他货亦并乏矣;设法以消天下之利,孰甚于此!”他认为纸币的流通,加速本来就不能满足流通需要的铜币退出流通领域,而纸币贬值使持有者受损失,还使人们不愿将商品多上市── 一系列恶果。 他不仅认识到铜币为纸币所驱,而且指出这是一种必然规律:“虽然壅天下之钱,非上下之所欲也。用楮之势至于此也。赉行者有千倍之轻,兑鬻者有什一之获,则楮在而钱亡,楮尊而钱贱者,固其势也。”──这就是“劣币驱除良币规律”!货币理论史上称为“格雷欣法则”, 认为是十六世纪英国人格雷欣( Thomas Gresham,1519─1579)首先发现的。不过,李约瑟(J.Needham)考证哥白尼(N.Copernicus 1473─1543)不仅创立了“日心说”,写出过震撼世界的《天体运行论》,还写过《论铸币》的重要论文,陈述了“劣币驱除良币规律”。(30)而叶适早于西方人三百余年就阐述了这一规律。比他稍晚的袁燮(1144—1224)也认识到此规律,他说“臣窃观当今州郡,大抵兼行楮币,所在填委,而钱常不足。间有纯用铜钱不杂他币者,而钱每有余。以是知楮惟能害铜,非能济铜之所不及也。”(《历代名臣奏议》卷273 《便民疏》)只要并行几种质量不同的货币,就会出现上述规律。在中国历史上很早就有人接近对上述规律的认识,如汉代贾谊(前200—前168)“奸钱日繁,正钱日亡”(《新书》卷4 《铸币》)南北朝时颜竣“若细物必行,而不从公铸……五钱半两之属,不盈一年,必至于尽。”(《宋书·颜竣传》),但都不及叶适“不知夫造楮之弊,驱天下之钱”“楮在而钱亡,楮尊而钱贱”“楮行而钱益少”(均出《财计中》)明确,叶适的货币观是较为先进的。
总的来说,叶适的通达与明智,远见和卓识非一般人可比。顺应历史发展和顺乎自然趋势,让经济沿着自身发展规律演进,反对强权干预,主张富民发展民间经济实力,批评“腐儒”陈见,主张务实重实利功效,提出一系列反传统性经济思想观点,代表了浙东实学的较高成就,值得深入系统研究。
本文通过以四个部分,阐释浙东实学经济思想的反传统倾向与务实重用特征;考辨其赖以产生的地域经济文化与学术思想变迁,涉及与其并存的理学及诸相关问题。试图从经济、历史、社会、文化等多学科的视角,对宋代实学尤其是浙东实学经济思想进行初探的尝试。
注释:(凡引用史料于正文中用夹注)
(1)葛荣晋:《中国实学导论》,载其主编《中日实学史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3页。
(2)同上,第205页。
(3)参见田浩(H.C.Tillman)著、姜长苏译:《功利主义儒家──陈亮对朱熹的挑战》,江苏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
(4)同(1),第13页。
(5)参见拙作:《“中国经济学”寻根》,载《中国社会科学》98—4。
(6)陈序经:《中国南北文化观》一书中,记述历代南北文化观主要论点和史料,参见台湾牧童出版社1976年版,《牧童文史丛书》14。
(7)参见张仁福:《中国南北文化的反差》,云南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第110页、张家驹:《两宋经济重心的南移》,湖北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134页、丁文江:《汉唐宋明各代人物之地理的分布》,载《科学杂志》第8卷第1期1923年等。
(8)参见龙登高:《宋代东南市场研究》,云南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
(9)《宋代地域经济》,河南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331页。
(10)见漆侠:《宋代经济史》下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855页。
(11)陈正祥:《中国文化地理》,三联书店1983年版,第16页。
(12)参见程民生:《宋代地域文化》,河南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311、236、234、135、142—143页。
(13)参见陈国灿:《80年代以来南宋事功学派研究概述》,载《中国史研究动态》96─3。
(14)艾伦·布坎南著、廖申白等译:《伦理学、效率与市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76页。
(15)参见拙著:《大变法──宋神宗与十一世纪的改革运动》,三联书店1996年版。
(16)参见拙著:《富国富民论──立足于宋代的考察》,北京出版社1991年版,第41—47页。
(17)叶国良:《宋人疑经改经考》,台湾大学文学院《文史丛刊》之55,1980年6月,第205—208页。
(18)参见拙撰:《商品经济观念的历史转化──立足于宋代的考察》,载《历史研究》1989年第4期。
(19)吕书,商务印书馆1928年版;何书商务印书馆1933年版,第6、204页。
(20)参见《邓广铭学术论著自选集》,第541—543页。
(21)参见拙作:《论“利”》,载《中国经济史研究》98—2。
(22)张义德:《叶适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记叶适治边郡、措屯田、安流民、建堡坞、守江北等修实政、行实德的行谊。
(23)有关叶适经济思想,可参见拙作《叶适经济思想研究》,载《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1991年第3期。
(24)参见拙著:《富国富民论》,第183—185页。
(25)参见拙著:《传统经济观大论争──司马光与王安石之比较》,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55—58页。
(26)胡寄窗先生认为这“标志着传统经济观点的一种重要转变和时代的新要求。”《中国经济思想史》下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175页。
(27)余英时:《现代儒学的回顾与展望》,中文版载《中国文化》第11期1995年7月。 他注释说明“关于这一问题,可看叶坦《富国富民论》北京出版社1991年,第二章第四节《为富人辩护的新观点》页85—92。”还说1994年4 月他在东京大学讲演,我送他拙著“有助于此文的修订,特此致谢。”相关问题可参考拙作:《为富人辩护思想解析》,载《浙江学刊》92—1。
(28)参见拙作:《论宋代的生产力思想》,载《生产力研究》89—6。
(29)参见拙作:《论宋代“钱荒”》,载《中国史研究》91—2。
(30)《李约瑟文集》,第294页。
(原载《中国经济史研究》 2000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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