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骆以军小说的主题形态和叙事艺术
第一章骆以军小说的主题形态
第一节父子关系与生死格局
父亲是骆以军作品中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从处女作开始,到获得各项大奖的经典文本,"父亲"形象几乎出现在骆W军的每一部作品中:出道初期的《鸵鸟》。我"和"我父亲"之间的关系简单而直接,只是闯祸和恐惧的关系,"我"认为我自己"简直像驼鸟一样";《离开》是一个关于集体消失的悲剧,父亲以"绝对的永恒的巨大姿态",从画面离开,他悲惨的身世无人愿意倾听,而"我"却只有"悲剧供不应求"的窘迫困境;父子关系的集大成者当属获得"红楼梦"大奖的《西夏旅馆》,故事的主人公图尼克,以西夏整个族群的历史折射父亲的悲凉身世,骆以军借此隐喻南迁台湾的整个外省族群在1949年之后的迁移史,痛陈离散断裂的异乡悲情。在骆以军作品中出现的"父亲",身上总背负着太多关于家国民族、关于历史记忆的沉重往事。这些"先验"的经验,以繁衍生殖的方式强加给了儿子,故事中的儿子从出生起,已被迫成为"被叙述"的对象。
骆W军笔下的父子关系中,叙事空间不是彼此孤立的存在,父与子之间的双重环扣不仅仅是单部作品里文本叙事的开展和延续,更成为了作品和作品间,彼此叙事的补充和参照,最终这个单一话题在多部作品中形成了复杂而完整的叙事体系——从《月球姓氏》开始,父亲的出场,成为一切谜团的底片。父辈被迫迁徙和族群外省人的群体身份,对于他们后代的影响,超出了作家骆以军所能想象和表达的极限;"我觉得我就是父亲在一场奇怪的梦里生出来的孩子。"对于这些成长中的少年们而言,人生中所有一切尚未发生的,在发生之前就己经被打上属于父辈曲折经历和浓厚记忆的烙印。于是这些孩子始终无法启动完整的、只属于自己的生命历程,被迫接受的他人的历史,成为他们生命最开始的一层断片一一无父,也无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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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流离无根与身份困境
父子关系的核心被包孕在国党史、群族史、个人史之中,随之而来的思考与文本表达,构成了骆以军作品主题的第二个大方向——身份认同。从《月球姓氏》开始,骆军不惜笔墨,再现父亲南迁过程中的曲折经历,文末还以附录的形式编织出一本父亲的"漂流日记";再到《远方》,从父亲的经历转向第二代,儿子在异乡,与同父异母兄弟之间无法理解、彼此排斥的尴尬处境;最后归结到四十万字的巨著《西夏旅馆》中,如烟消逝的两百年西夏王朝的最后子民图尼克,只身一人孤独追忆与重建整个族靜史。这样庞大而连贯,足w绘制出作家个人作品系的构架,充分说明了骆军的写作企图并不仅仅是再现那段经历,梳理父子关系,抒发沉痛感情等等,他更想要借此讨论,整个外省族群身份认同困境的源头与出口。
南迁、逃难、败退外省,是祖籍大陆的父辈们共有、不可逆的"经验"。地理位置上的隔断,是宗族亲缘关系断裂的开始一-离散空间带来的最实质的痛楚,是精神家园的流离失所。更具反讽意味的是,事隔多年以后,迟暮的父辈们得以回到故土,却震惊地发现自己魂牵梦蔡的家乡,到头来通通只是自己的臆断和虚构:《月球姓氏》里有这样的一则故事,老兵想要回乡与亲人团聚,一路风餐露宿、受尽磨难后返回故王,结发妻子早己改嫁,多年未见的子女只对自己行囊中的金首饰虎视眈眈。故事的结局,老兵对着故乡的黄土泪流满面,静默无言,从"原乡"的不能归去,到归去之后的"原乡"梦碎,寄托在精神家园之上的故土情怀彻底消解。再联系到台湾本土意识兴起以后,外省族群在台湾社会和政治界所受的冷遇和不公正对待,这种两端都无枝可依的寂寞,成为外省族群最初也是最深重的,身份困境产生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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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骆以军小说中的时间与空间
第一节时间冻结与离散
叙事时间在叙事学领域中属于重要概念之一,研究者着眼"故事"和"话语"的关系,分析时间在不同层面的结构和表现,揭示"故事时间"和"话语时间"的差异:"'故事时间'指所述事件发生所需的实际时间,'话语时间'指用于叙述事件的时间,常以文本所占篇幅(或阅读所占时间)来衡量。"叙事作品因而具备了双重的时间属性,"故事时间"与日常生活中的时间体验相类似,故事按照钟表顺时发生。骆以军小说中的大多数材料并非是纯粹、单一的故事,往往来源于对各类记忆、回想、甚至是对奇闻异事、道听途说等等的杂樣与拼贴。这些材料的时态属于过去,使用这些材料为我们搭建"正在进行时"故事的骆以军则身处现在。那么,故事、话语和作家的叙述行为之间,客观上必然存在着一个时间差,故事在每一个话语的瞬间,己成为往事;将往事与往事穿插和连缀起来的,一是话语层面的"记忆",二是作家刻意暴露的"在场"。
从篇章形式来分析,骆以军以首尾两章《运尸人a/b》构成全书框架,以遗体器官的捐赠来隐喻以写作(文字)追讨亡灵这一行为——在医疗体系的器官捐赠里"一个身体的死亡。肝、肾、脾、肺……出现了好几组不同的死亡时间,"正如不断进行的文字有好多不同层面的时间碎片一样。之后骆以军用九封书信展开回忆之旅,在第一人称的回顾叙述中,由于存在写作的"我"和故事中的"我"两个视角,为了展现"经验之我"和"叙述之我"在认知层面的巨大差异,传统预设的、依照个人生活自然时序进行的书写方式与阅读方式被骆以军强行打破,"设定的剧本"因此被悬置,任由"叙述之我"不断插入新的故事和隐喻线索一-因为邱妙津的死亡带来她永久的不在场,所以关于过去事件的追忆难用与日常时序相一致的"等量"方式展现,于是作者借"我"之口对故事时间进行重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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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碎片空间与寓言
骆以军的空间书写中,常常使用互不相关、不存在内在逻辑关联的单个词语作为篇章名称,效仿西方现代、后现代舞台剧的模式,构筑不同场景,在文字的舞台上,演绎纷繁复杂的情节内容。无论独幕,多幕,还是幕与幕之间,他笔下的叙述者总是刻意将情节切断,制造断裂、凌乱的叙事效果。叙述者沉浸在细节的铺排之中,但细节与细节间、由细节构成的情节却杂乱无章,乍一看根本无法找到逻辑章法。骆以军只是借主人公之口,绵延不断地讲故事,如同跑马灯一般频繁换场,一个故事空间的展开被另一个故事空间的转换打断,场景被任意地拼贴、旋扭或是撤除、消失,空间和空间不再非此即彼。
《月球姓氏》中的《办公室》一节,骆以军穿越了几重时空展开寻父之旅,整部作品的主题归于父亲的死亡;"也许父亲是这样死去的""父亲也许死了"。从文本层面来看,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基于空间的毁坏,骆以军通过对具象空间的描摹和转化,代替对抽象时间的表达,给我们铺陈毁坏的房屋、腐败的食物等,成为时间流逝的物象特征。但空间的毁坏本质上来源于时间的流逝,时间是不可逆的,"在承受到一个边界点的时刻,一切皆自暴自弃地崩坏坍塌了。它们发臭、变黑、冒出污水。父亲就这样一直身处于不断破败、在时光流逝中被毁坏的空间,叙述者"我"因此竟然产生了他已死的错觉。
骆c 军这一辈的作家在后现代思潮风起云涌的时代里汲取养分,先辈作家切割多元空间、在不同维度对同一个经验进行反思(例如"眷村"、例如"世纪末情结"等等)的写作特质,也深深反映在他们身上。他们大多善于提取、整合过去现在不同时间背景里的同一空间,回忆在这个空间的经验,利用统一空间的叙事策略跨越时间界限,从不断流逝的"意识时间"层面,转移到早已停止的"历史时间"——"像不愿面对父亲死亡'宣判的孩子,硬想往那死亡的静止暗黑中去掏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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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骆以军小说的叙述视角与叙述声音.............28
第一节骆以军笔下的"骆以军"...............28
第二节元小说策略................32
第三节叙事意文的消解..............35
第三章骆以军小说的叙述视角与叙述声音
第一节骆以军笔下的"骆以军"
骆以军是造词遣句的魔术师,不仅热衷于拼凑他人的故事,更擅长晒笑"不器用"的自己。分析骆以军作品中的"骆以军"形象,成了一场有意趣、有深度的文本探索旅程。我们不妨先从骆以军采用"私小说"方式构筑全篇的作品《遣悲怀》说起。《遣悲怀》采用内聚焦的方式,骆以军,即文中的"我",既是叙述者,又是故事中的人物。中年生子异性恋的男性作者,用絮语和意识的片段,叙述自己与20多岁的女同性恋作者邱妙津的相识、谈话,中年的"我"作为文本内容的传达者(即叙述者)在话语层运作,年轻的"我"(他)则成为故事层的在场者。叙述者在讲述自己的故事时,眼光直接作用于故事,作为叙述者的"我"的眼光(叙述层)和作为人物的"我"的眼光(故事层)发生重合,有意或无意对故事进行变形或者扭曲。
私小说的錢明标志是采用第一人称体验视角,直接把读者引入"我"的情感起伏,叙述话语和故事中人物("我")的想法无需任何过渡,体现情感的各种主观因素因而能够得到最大化的保留,直接生动地展示了"我"在经历各个事件时细致而复杂的内也世界。此外,第一人称体验视角又并非是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聚焦者"我"生动地存活在文本故事世界中,读者仅能看到和体验到聚焦人物视野之内的事件和情感,在保留主观因素的前提下,一定的主观局限性更容易设置悬念,戏剧性大大加强,便于读者积极投入阐释,响应文本的召唤。《遣悲怀》开启回忆旅程,我"写给"拉子"的九封书信为主线,串联彼此松散、独立、逻辑上几乎毫无关联的故事:童年时与同伴躲藏在校园秘密地带企图逃课是"第一次试图把时间喊停之计划的重大失败";中学时借传纸条狠狠戏弄同桌漂亮女生,"这不是一个关于你的故事大学同学阿普在父亲身亡的游泳池边曾有"偷来的停顿时刻";蜜月旅行与新婚妻子被困香港摩天大楼,仿佛置身永远走不出去的"錄鱼腹腔般的饭店迷宫";妻子分娩之夜丈夫在医院大楼一再迷路,私急如焚却无法改变与待产妻子离散的事实,"封闭时间的计数时刻变成了无止境的时间迷宫"……零碎、随意、梦嗯般的语言,局部消解了"故事"和"话语"的区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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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骆以军自称为"经验匿乏者",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全然不避讳,曾经多次提及:"我能掌握的经验是有限的。在创作时我一定要支撑起小说运动轴线,必须要调动起故事现场来支撑。"作为"无父""无历史"的外省第二代移民,"经验匿乏"从客观和主观方面,直接或是间接地造成了骆以军对"故事"的渴求度和敏感性,也给予了他不遗余力搜罗和编织故事的不懈动力——"这就是我的故事,不是一个王安忆式的故事,也不是莫言式的故事,我没有那个福分像阿城、莫言他们,可以长时间去到一个有故事的地方、凝视一个有时间长度的故事,我生活在城市,只有碎片式的故事,但这也是现实之一种。"骆以军是非常敏感,又非常勤奋的作家,不仅笔耕不辕,而且始终对台湾、大陆、乃至华文文学圈的各类文学现象保持着相当高的关注度和敏感性,善于从名家名作中汲取营养。作为"站在巨人肩头玩耍的孩子",骆以军把家庭剧场、身边琐事、他人的身世与传奇、逝去的回忆等等移花接木,不动声色地引入自己的文本世界,赋予原材料别致又强烈的个人色彩:比如贯穿始终、如潮水般层层叠叠的主题,比如凌乱的时间、拆散的空间,再比如自始至终都在告诉读者他在虚构送个故事……尽管内容丰富到令人恍恍惚物目不暇接的程度,所涉及的信息量也千变万化、蔚为大观,但骆以军笔下的作品,故事脉络清晰,结构井然有序,处理方式万变不离其宗,在迷宫中兜转万千,殊途同归,最终抵达核瓜之地——经验匿乏者的边缘思考,不禁让人唔叹,骆以军说故事的能力浑然天成,巧夺天工。
最为重要的是,骆以军虽然热爱讲"故事",擅长"讲"故事,却并不沉迷于"讲故事"本身,他的出发点和旨归着在于用故事表达自己的体验、引发他人的思悟。陈思和在"红楼梦奖"的颁奖词中这样评价骆以军和他的作品:"《西夏旅馆》以十一世纪神秘消失的西夏王朝作为历史托喻,座顽废怪诞的旅馆作为空间符号,写出了一部关于创伤与救赎、离散与追寻的传奇故事。骆以军整合私密告白与国族叙事,魔幻现实与情欲臆想,黑色幽默与感伤格调,铺陈现代中国经验最复杂的面貌。"
参考文献(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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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编号:44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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