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觉的去驯养化：路克蕾西亚·马特尔的影像美学
发布时间：2021-07-31 05:43
路克蕾西亚·马特尔是"新阿根廷电影"的代表人物,也是当代拉丁美洲最重要的女性导演。她以家乡萨尔塔为背景创作的"萨尔塔三部曲"为其奠定了国际影坛的一席之地。近年新作《扎马》则在全球收获众多专业电影媒体的好评。本文通过分析马特尔的四部长篇作品,对其基本美学特征进行把握和梳理。
【文章来源】：当代电影. 2020,(02)北大核心CSSCI
【文章页数】：8 页
【部分图文】：
《无头的女人》海报
在马特尔的影片中，这种模糊首先表现为一种人物关系与身份的不确定性，几乎没有明确的镜头来交待角色之间的关系，而是通过他们的互动与不经意间的言谈透露出点点滴滴的线索。这就对观众的知觉训练提出了要求。当然这种模糊更根本的是对“真实”的存疑。“社会学手册上或许明确规定着人的身份，但是家庭没有任何法律或规则之书，关系也可以是多样的。如果你用摄影机暗中观察家庭，很难说出谁是谁。”(16)这种关系的模糊性在《沼泽》中变成了一股乱伦的潜流。例如兄妹间的眉来眼去、互相挑逗，母子共享一张大床。不过这样的暧昧混乱并不是为了反映现实，而是马特尔所做的建构，“每当社会阶层如此封闭他们自身之时，乱伦就成了一个关键——这就像是他们爱上了自己”。(17)《圣女》中，阿玛莉娅的母亲与其哥哥、《无头的女人》中维罗与妹夫之间，同样存在这种暧昧不清的关系。在关系的模糊之下是情感与欲望的难以名状。马特尔认为“爱的激流是不受抑制的”，“欲望始终超越了法律和限制，是我们所看到的世界可以成为任何东西的地方”。(18)《圣女》可以说是一部集中表现欲望的影片。接受传统天主教教育的青春期少女阿玛莉娅，一次在街头商店聚集的人群中遭到一名医生不动声色的猥亵。这名医生正好入住了阿玛莉娅的母亲所开的旅馆，参加一个医学学术会议。阿玛莉娅感受到了在学校里被教授的“召唤”，不断跟踪与接近医生，想对其进行“救赎”。影片呈现的是一个年轻女孩体内正在逐渐发生的变化，由此而表现出的诸种情状。“欲望可以有力地改变我们的知觉。疾病也是如此，发烧或欲望可以让主体处于一种接近超自然的变化状态中。阿玛莉娅正在经历这种转变，并将她的欲望感知为一种来自上帝的情感。”(19)马特尔想要说明的是，不可能区分肉体感受到的情动与心灵感受到的情动。“欲望是如此身体性的东西，但在像阿玛莉娅这样的头脑中，它也可能看起来是超自然的东西。在电影的建构中，让我感兴趣的恰恰是区分肉身经验/感官经验与精神体验/幻想体验的不可能性。”(20)马特尔始终相信：“分离事物是邪恶的胜利。感觉并不能从思考中被免除。感觉就是思考的方式。梅西跑步时在用整个身体思考。”(21)除了身与心的区分困难，马特尔还想展现的是“善之路有时候是如何与恶之路相混淆的，以及善的意图又是如何在结果上变得有害的”。(22)正如阿玛莉娅的初衷是拯救医生，结果却可能导致他的身败名裂；阿玛莉娅的朋友说出她被医生猥亵的真相，却背叛了她未能替她保守秘密；妄图在精神上拯救医生的阿玛莉娅生病时却在身体上接受医生的拯救。这种善与恶的模糊，正是事物本身复杂面貌的呈现。
到了《扎马》中，马特尔几乎完全放弃了叙事，而仅仅采用一个又一个的场景拼贴而成。她抛出一个又一个事件，却没有任何突出或强调，只是发生了而已。观众需要自己去捕捉画面中的元素与场景间的联系。在某些场景的切换中，马特尔设置了显著的视觉引导，但是被导向的动作却不是回应刚才的画面，而是属于下一个场景。这种感觉就像将碎片组合成一块不断延展的拼图，塑造出一种容贯的知觉。马特尔为了远离自己的文化和教育，发明了自己的时间感觉。它不再是视觉化的单一时间线，而是声音化的不同方向的缠卷。过去、现在、未来共存于某一个当下。这对于习惯了传统知觉方式的观众，确实是一项挑战。但是对马特尔来说，电影就是用来“挑战一个人既有的感知世界的方式，以便颠覆事物，就像一场地震”。(31)《扎马》作为一部几乎全是心理描写的小说，通常不会被纳入电影改编的视野，但是马特尔认为出于情节而说一部小说适合电影化是非常狭隘的，只有“当它的语言允许你来创作自己的（影像）时，它才是电影化的，当它的语法、它的词语，将自己出借给视听语言的时候。……我发现迪·贝内德托的语言令人震颤，就像一阵似曾相识的旋风，我感觉到了小说的节奏是我可以转译成电影的节奏”。(32)马特尔对改编的这种理解无疑更接近德勒兹对艺术的定义。德勒兹把艺术品视作“一个感觉（sensation）的聚块”，而感觉是感知物（percept）和情动（affect）的组合体。艺术就是通过质料，对感知物和情动的提取。(33)从文学的基本材质——语言出发，将从中得到的感觉转化为电影的基本材质——影像语言进行输出，马特尔的做法是真正贴合艺术肌理的。影片的剪辑虽然看似破碎，其实完全遵照了小说的时间线，只是没有明确标出时间节点。马特尔如此谈论这种省略：“我需要电影中这种恐怖感，即突然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当然这种策略总是有点争议，因为会让对电影的第一印象变得不清。”(34)显然，她对知觉革命带来的风险心知肚明。
本文编号：3312886
【文章来源】：当代电影. 2020,(02)北大核心CSSCI
【文章页数】：8 页
【部分图文】：
《无头的女人》海报
在马特尔的影片中，这种模糊首先表现为一种人物关系与身份的不确定性，几乎没有明确的镜头来交待角色之间的关系，而是通过他们的互动与不经意间的言谈透露出点点滴滴的线索。这就对观众的知觉训练提出了要求。当然这种模糊更根本的是对“真实”的存疑。“社会学手册上或许明确规定着人的身份，但是家庭没有任何法律或规则之书，关系也可以是多样的。如果你用摄影机暗中观察家庭，很难说出谁是谁。”(16)这种关系的模糊性在《沼泽》中变成了一股乱伦的潜流。例如兄妹间的眉来眼去、互相挑逗，母子共享一张大床。不过这样的暧昧混乱并不是为了反映现实，而是马特尔所做的建构，“每当社会阶层如此封闭他们自身之时，乱伦就成了一个关键——这就像是他们爱上了自己”。(17)《圣女》中，阿玛莉娅的母亲与其哥哥、《无头的女人》中维罗与妹夫之间，同样存在这种暧昧不清的关系。在关系的模糊之下是情感与欲望的难以名状。马特尔认为“爱的激流是不受抑制的”，“欲望始终超越了法律和限制，是我们所看到的世界可以成为任何东西的地方”。(18)《圣女》可以说是一部集中表现欲望的影片。接受传统天主教教育的青春期少女阿玛莉娅，一次在街头商店聚集的人群中遭到一名医生不动声色的猥亵。这名医生正好入住了阿玛莉娅的母亲所开的旅馆，参加一个医学学术会议。阿玛莉娅感受到了在学校里被教授的“召唤”，不断跟踪与接近医生，想对其进行“救赎”。影片呈现的是一个年轻女孩体内正在逐渐发生的变化，由此而表现出的诸种情状。“欲望可以有力地改变我们的知觉。疾病也是如此，发烧或欲望可以让主体处于一种接近超自然的变化状态中。阿玛莉娅正在经历这种转变，并将她的欲望感知为一种来自上帝的情感。”(19)马特尔想要说明的是，不可能区分肉体感受到的情动与心灵感受到的情动。“欲望是如此身体性的东西，但在像阿玛莉娅这样的头脑中，它也可能看起来是超自然的东西。在电影的建构中，让我感兴趣的恰恰是区分肉身经验/感官经验与精神体验/幻想体验的不可能性。”(20)马特尔始终相信：“分离事物是邪恶的胜利。感觉并不能从思考中被免除。感觉就是思考的方式。梅西跑步时在用整个身体思考。”(21)除了身与心的区分困难，马特尔还想展现的是“善之路有时候是如何与恶之路相混淆的，以及善的意图又是如何在结果上变得有害的”。(22)正如阿玛莉娅的初衷是拯救医生，结果却可能导致他的身败名裂；阿玛莉娅的朋友说出她被医生猥亵的真相，却背叛了她未能替她保守秘密；妄图在精神上拯救医生的阿玛莉娅生病时却在身体上接受医生的拯救。这种善与恶的模糊，正是事物本身复杂面貌的呈现。
到了《扎马》中，马特尔几乎完全放弃了叙事，而仅仅采用一个又一个的场景拼贴而成。她抛出一个又一个事件，却没有任何突出或强调，只是发生了而已。观众需要自己去捕捉画面中的元素与场景间的联系。在某些场景的切换中，马特尔设置了显著的视觉引导，但是被导向的动作却不是回应刚才的画面，而是属于下一个场景。这种感觉就像将碎片组合成一块不断延展的拼图，塑造出一种容贯的知觉。马特尔为了远离自己的文化和教育，发明了自己的时间感觉。它不再是视觉化的单一时间线，而是声音化的不同方向的缠卷。过去、现在、未来共存于某一个当下。这对于习惯了传统知觉方式的观众，确实是一项挑战。但是对马特尔来说，电影就是用来“挑战一个人既有的感知世界的方式，以便颠覆事物，就像一场地震”。(31)《扎马》作为一部几乎全是心理描写的小说，通常不会被纳入电影改编的视野，但是马特尔认为出于情节而说一部小说适合电影化是非常狭隘的，只有“当它的语言允许你来创作自己的（影像）时，它才是电影化的，当它的语法、它的词语，将自己出借给视听语言的时候。……我发现迪·贝内德托的语言令人震颤，就像一阵似曾相识的旋风，我感觉到了小说的节奏是我可以转译成电影的节奏”。(32)马特尔对改编的这种理解无疑更接近德勒兹对艺术的定义。德勒兹把艺术品视作“一个感觉（sensation）的聚块”，而感觉是感知物（percept）和情动（affect）的组合体。艺术就是通过质料，对感知物和情动的提取。(33)从文学的基本材质——语言出发，将从中得到的感觉转化为电影的基本材质——影像语言进行输出，马特尔的做法是真正贴合艺术肌理的。影片的剪辑虽然看似破碎，其实完全遵照了小说的时间线，只是没有明确标出时间节点。马特尔如此谈论这种省略：“我需要电影中这种恐怖感，即突然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当然这种策略总是有点争议，因为会让对电影的第一印象变得不清。”(34)显然，她对知觉革命带来的风险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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