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汪曾祺短篇小说创作
第一章 写小说就是写回忆——汪曾祺短篇小说的题材与主题
第一节 朴素的题材:平凡人平常事
小说里的人物都是极平凡的。炕房师傅余老五,赶鸭子的陆长庚(《鸡鸭名家》);东街与草巷相交处开店的戴车匠(《戴车匠》);在船上唱小曲的盲人父亲与女儿(《邂逅》);开熏烧店的王二(《异秉》);农业科学研究所的四个孩子(《羊舍一夕》);研究所里率直、单纯、孩子气的王全(《王全》);岁寒三友靳彝甫、陶虎臣、王瘦吾(《岁寒三友》);地保李三(《故里杂记·李三》);孤寡老人侉奶奶(《故里杂记·榆树》);小学老师高北溟(《徙》);故乡打鱼的一家人(《故乡人·打鱼的》);求雨的孩子望儿(《小说三篇·求雨》);卖椒盐饼子西洋糕的小孩儿(《职业》)、开米店的八千岁(《八千岁》);等等,各种各样的人物都能进入汪曾祺的小说,成为他的写作对象。他们大部分是汪曾祺所熟悉的、生活在他记忆中的家乡小人物。
小说里的事情也很平凡,都是一些琐碎、平凡的小事。戴车匠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生活工作的内容(《戴车匠》);同小王、老刘、老乔在七里茶坊住店时聊天的内容及所见所闻(《七里茶坊》);秦老吉家三姐妹出嫁(《晚饭花·三姊妹出嫁》);调皮小孩儿的恶作剧(《钓人的孩子》);小姨娘读初中时跟包打听的儿子私奔(《小姨娘》);跑江湖卖艺的王四海恋上女店主貂蝉,为此离开武术班子,留了下来(《王四海的黄昏》);明海和小英子之间朦胧、纯洁的爱情(《受戒》);等等。这些都只是一些平凡的、发生在汪曾祺家乡人身上的小事,但它们都成了汪曾祺小说的题材,且汪曾祺把他们写得活灵活现,非常生动,充满了古朴的生活气息。
汪曾祺把记忆中童年时期的家乡人、家乡事写入了小说,通过小城普通人民的喜怒哀乐,有关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平凡生活,向我们展现了一个汪曾祺回忆中温馨、质朴,带有浓郁生活化气息,充满古朴的人性美和人情美的苏北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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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温情的主题:世界观和小说观
中国现当代文学中,写家乡的小说不少。鲁迅,丁玲,萧红都曾以自己的家乡为载体,写了一些关于自己家乡人、家乡事的小说。但是汪曾祺的以家乡为题材的小说与他们的最大的不同之处是,他的小说不是严峻寒冷的,他记忆中的家乡不是落后愚昧的,而是生活的一方理想净土,他记忆中的家乡人不是愚昧不堪、麻木不仁的,他们充满人情味,对生活怀有无以言说的热爱。阅读汪曾祺的小说,读者总能从他的笔下感到满满的暖意、浓浓的真情,感受到人性的温情。
汪曾祺的小说通过对家乡形形色色各类小人物的各种小事情的抒写,从不同方面向我们展现了一个充满温情的高邮小城,小城中的劳动者有自己的职业操守,小城中的人有自己对友情、亲情朴素的理解。他们用自己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方式生活着,透过这样的生活,我们能感受到这群人共同传递的温情。
《故里杂记·李三》中,地保李三打更时,偶尔会偷船家别在船帮外边的船篙。偷东西本为坏事,但是汪曾祺却把李三偷船篙写得有理有据,情有可原。寒冬腊月之后,李三的收入少了,日子不好过了。在这样凄惨的情境下,李三才在打更时顺便拿个船篙,等船主第二天拿钱来赎回。这样看来,为了生存,偷竹篙实为无奈之举。李三不是完全的坏人,拿别人的船篙也是有苦衷的。汪曾祺站在民间立场上,平等地看待小说中的人物,对李三偷竹篙的行为理解、宽容。而且当地人对李三一个人在寒冬腊月里,伴着呼呼的东北风,为大家打更,提醒大家“小心火烛”怀有感激之情,觉得“李三也不容易,怪难为他”,对他怀有深深的同情之意。汪曾祺在小说中写到当地人对此也是谅解的,那么我们这些“外面”的读者更不能有意见了。从小说中的当地人对李三偷竹篙行为的这份理解与包容,更让我们体会到汪曾祺回忆中家乡小城人民的那份温情,那份纯真朴实的美。
汪曾祺笔下的人物大都这样,没有谁是天生的坏人,心甘情愿做坏事,《云致秋行状》中,云致秋为人随和、不摆架子,文革期间“做了三件他在平时绝不会做的事”,言下之意,这是在特殊时期,特殊情况下,云致秋不得已才去做的。他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事情,是迫不得已的,是可以被理解的。读者阅读汪曾祺的作品,总能感受到他对人物的那份理解与宽容,对人物境遇抱有的深深同情,总能让我们感受到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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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写小说就是写生活——汪曾祺短篇小说的叙事特点与方法
第一节 小说的散文化创作
汪曾祺一直尝试着打破传统小说过于注重情节设置、典型人物塑造的传统模式,从诗歌、散文中汲取了大量养分,使小说具有诗歌、散文的一些特征,开始淡化故事情节,而代之以散文化的笔触,描写普通人真实的生活。
汪曾祺的小说基本没有故事情节、典型人物,小说是在对当地风俗自然随意的描写中完成的。如《大淖记事》一开篇,就洋洋洒洒地介绍起大淖这个地名的由来,大淖的人,大淖的事,大淖的风土,大淖的生活……共 6 节的小说,关于风俗的描写,就用了 3 节,占了整个小说篇幅的 1/2。小说《受戒》中,关于风俗的描写则更多,基本没有什么独立的情节,作者是在大量风俗描写的基础上,才穿插进一点故事情节。由于汪曾祺的小说中有大量风俗的描写,将民间文化、民间风俗放在了小说的主要地位,故有评论家说他是“风俗画作家”。
陈思和对汪曾祺小说中加入了大量关于风土人情的风俗的描写,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他在《新时期文学简史》,讨论新时期文学创作中的民俗文化时说:“在文学史上,仅仅以描写风土人情为特征的作品早已有之……但在汪曾祺等作家的作品里,风土人情并不是小说故事的环境描写,而是作为一种艺术的审美精神出现的。在这里,民间社会与民间文化是艺术的主要审美对象,反之,人物、环境、故事和情节则退到了次要的位置,而当时还作为不可动摇的创作原则(诸如现实主义的典型环境和典型性格等),由此从根本上发生了动摇。‘五四’以来被遮蔽的一种审美的传统得以重新发扬光大”。上个世纪 90 年代,在中国传统小说中的人物、情节、故事还是处于主要地位的情境下,汪曾祺等人不按照这种主流的大众化的传统写法写作,而将民间社会和民间文化作为主要的审美对象,在小说中对家乡的民俗进行大量的描写,反将传统小说非常重视的人物、情节、故事淡化弱化,使之退居民间文化之后,这从根本上动摇了小说的一些传统的创作方式。这种将民间的风土人情作为主要审美对象的写法,是知识分子站在民间立场上赞扬乡土的人情美和自然美,这种写法也使得自“五四”以来被遮蔽了的民间立场的审美传统又重新引起了人们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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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小说的结构、文气、节奏
汪曾祺不主张刻意设计小说的结构,而是按照生活的面貌随意安排;表现生活的小说,理应像生活一样,注意其内在的关联,这样的文章才能自然、活络,有“文气”;注重小说的文气,其实就是注重小说的内在节奏。
有学者说“松散自由的结构,是汪曾祺小说文体的主要特点。”汪曾祺不主张刻意编排小说的结构,他认为小说的结构应该是随便的,想到了什么就写什么,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但是汪曾祺所说的随便,并非是没有章法、天马行空地随便乱写,他的这份随便也是经过苦心经营、精心安排的,是在尊重生活本来面貌的基础上,由生活本身的形态发展而来的。
小说《大淖记事》写出来后,有人批判,有人赞美。争论的焦点都集中在小说前三章大量描写的家乡风土人情上。有人认为小说有整整三章都在写风土人情,这么长的篇幅里,竟然都还没有直接写人,这样的结构不好;也有人认为这篇小说的特点正好就是这样的结构安排。汪曾祺自己说,这样安排结构,他是意识到了,是故意的。只有写出这个地方的风俗习惯,让读者意识到这个地方和别的地方是不一样的,这个地方的人,这个地方的伦理、道德观念,这个地方的是非标准等,都和别的地方不一样,读者才可能认可小说中的人和发生在这个地方的事。只有这样,才能让人们明白这样的环境出现这样的人和事是可能的。
六十年代,汪曾祺一直在搞戏剧创作,从戏剧创作的经验中,他发现了戏剧和小说结构上的区别。他认为戏剧的结构像建筑,是比较外在的、理智的;而小说的结构更像树,是更为内在的,更为自然的。戏剧的结构是靠建筑师精心安排的,是可以从建筑的外在观察出来的;而小说的结构就像是天生的,不是作者可以刻意安排的。生活的流动性,使得反映生活的小说其内部结构也应该是流动、自然的。即小说的结构是依据普通民众的生活面貌而来,反映人们的生活,由小说所表现的生活来定,而不应由作家随意捏造。因而汪曾祺说小说结构的特点是随便,想到什么写什么,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他有意这样写小说,小说结构的随便是刻意为之的。但他对小说结构的刻意为之,却并非有悖于小说结构的内在性、天然性,是在对所写生活非常熟悉的情况下刻意为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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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写小说就是写语言——汪曾祺短篇小说的语言..................35
第一节 自然简短............36
第二节 平中见奇..............42
第三章 写小说就是写语言——汪曾祺短篇小说的语言
汪曾祺的写作使现代汉语出现了新气象,他在现代汉语写作和发展历史中占了一个特殊重要的位置。学者李陀专门写过一篇文章《道不自器,与之方圆》来评论汪曾祺对现代汉语形成和发展的贡献,文章说“这两篇文章的写作,我以为有很强的象征意义,它凸现了汪曾祺对现代汉语的挚爱。也凸现了他的写作和现代汉语发展之间的深刻关联。如果评价汪曾祺,从这里入手恐怕是关键。不是仅仅把他当做一个出色的小说家,也不仅仅是把他当作大散文家和文体家,而是把他当作在现代汉语形成和发展历史中占有一个特殊重要的位置、他的写作使现代汉语出现了新气象的人,我想更能道出汪曾祺的意义。”
第一节 自然简短
汪曾祺十分重视语言,他的文论《晚翠文谈》中,有很多关于小说语言使用的论述。《“揉面”——谈语言》一文中,汪曾祺说“写小说的语言,文学的语言,不是口头语言,而是书面语言……小说是写给人看的,不是写给人听的”,“文学作品的语言和口语最大的不同是精炼……其次还有字的颜色、形象、声音……说消失的语言是视觉语言,不是说它没有声音……”。《关于小说语言(札记)》中,汪曾祺说“中国的书面语言有多用双音词的趋势。但是生活语言还保留很多单音的词。避开一般书面语言的双音词,采择口语里的单音词,此是从众,亦是脱俗之一法……从众和脱俗是一回事……小说家的语言的独特处不再他能用别人不用的词,而在在别人也用的词里赋以别人想不到的意蕴”,“中国现代小说的语言和中国画,特别是唐宋以后的文人画的关系是非常密切的。中国文人画是写意的。现代中国小说也是写意的多……现代小说的语言往往超出想象,进入哲理,对生活作较高度的概括”。《小说创作随谈》中,汪曾祺说“另外谈谈语言的问题。我的老师沈从文告诉我,语言只有一个标准,就是准确。一句话要找一个最好的说法,用朴素的语言加以表达。当然也有华丽的语言,但我觉得一般地说,特别是现代小说,语言是越来越朴素,越来越简单。比如海明威的小说,都是写的很简单的事情,句子很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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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汪曾祺的小说以通俗却不失雅致的文字吸引读者,以平凡却不失温暖的情感打动读者,以简单却不失流畅的文气牵动读者。
他的小说多以回忆中的家乡的人与事为题材,记录家乡人简单而快乐、安静而和谐、真实而自然的普通生活。通过阅读他的作品,你能感受到汪曾祺自身拥有的那份随和,那份随遇而安的心态,那份对美的追求,那份士大夫的宽厚情怀。
他的小说多以散文化的笔触来完成,用散文化的笔触写下真实的平民生活,写下他们的节日,他们的风俗,他们的喜怒哀乐。他的小说如生活本身一样,散散漫漫的,没有很严谨的章法,又如生活一样流畅,,文气始终贯穿其中,如一条暗河悄悄流过,节奏时快时慢,张弛有度,偶有调皮,在不经意间来个急刹车,但是急刹车之后却又有一大片平坦的空地,供你休憩,供你遐想,供你漫步。
他的小说多用简单平凡的文字,从俗语、民间文学中淘来大量贴近普通民众身份的生活语言,不使用晦涩难懂的字眼,造成读者的阅读障碍,读起来十分顺畅,但是却不会让你昏昏欲睡,他也从传统文化中汲取精华,恰当使用四字成语、对仗,注重平仄押韵,实现汉字形、音、色的组合,达到“平淡中见奇崛”的奇效。
参考文献(略)
本文编号:42686
本文链接:https://www.wllwen.com/wenshubaike/caipu/42686.html